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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兆壽:重新找回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風景修辭

發佈時間:2022-06-08 09:02:55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徐兆壽 | 責任編輯:蘇向東

【找回有力量有格調的風景描寫】

風景作為文學的重要修辭,有著悠久的傳統。風景描寫到底有什麼用?為何會悄然消失?這是一個大問題,它體現了人與周圍環境之間關係的變遷,其深層含義則是人面臨的生態系統之變化。所以,説到底它體現的是一種世界觀和人生觀。

風景描寫是“天文”與“人文”的高度統一

在古希臘文明中,城邦是文明的中心,城市之中處處都要考慮人與人的關係,於是就有了契約,有了商業需要的數學,也有了統治城邦的哲學等。在早期古希臘悲劇中,偶爾能看到大海、日出、島嶼等風景,不過總體上只是一種襯托。伊甸園承載著人們對自然的浪漫想像,那裏萬物和諧,風和日麗。於是中世紀以來出現了華茲華斯、柯勒律治等湖畔詩人,産生了很多關於大自然的風景描寫,人與自然和諧共處。俄羅斯文學中,風景描寫也是重要的一部分,用來襯託人物形象的心境。但西方藝術更加突出人的重要性,特別是工業文明和城市化高度發展,人越來越處於主體地位,自然與環境則屬於從屬關係,文學中風景的描寫也越來越少。

物極必反,現代以來西方生態思想萌芽和發展,出現了一批生態主義者,開始反思人類與自然的關係,出現了如梭羅的《瓦爾登湖》、卡遜的《寂靜的春天》等作品。

我國的文學傳統始終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周易》寫道:“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意思是天地間的一切自然現象,都是陰陽交錯,它是先天存在的,但同時存在著弱肉強食的進化論現象,所以這時候中國的聖人們便創造了人倫,這就是文明,弱肉強食受到轄制。先天的自然與後天的人文和諧相處,這便是文學所要表達的。

劉勰在《文心雕龍·原道》中讚曰:“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並生者。”人文的基礎是自然之道,道法自然也是文學的創作原則。比如,《詩經》中賦比興等手法其實就是首先描寫自然風景,然後才是人的活動。在《關雎》一詩中,先寫關雎的相向合鳴,相依相戀,然後寫君子與淑女的愛戀之狀,達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這便是道法自然。《詩經》中的《國風》絕大多數詩作都是這樣的典範之作。

再到後來的楚辭、漢賦、唐詩、宋詞,中國文學基本都是沿著這樣一條路徑在演進,形成了意境美學。即使在散文、小説的創作中,也多遵循這樣的原則,只是小説寫作越來越走向人情、世態的人文主義。

所以,風景描寫是古典時代中西方文學共同遵守的手法,中國文學尤甚,這與中國文化的世界觀、文明觀和農耕文化相一致。

“天文”消失,“人文”突出,風景逐漸消亡

從西方文學的發展來看,現代以來,由於工業文明、商業經濟、城市文明發展的不斷推進,導致自然被破壞,人類生存面臨極大挑戰,所以此時西方文學開始緬懷古典時代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如福克納的《熊》《喧嘩與騷動》等小説,描寫的就是工業文明對農業、牧業的摧毀,導致人類進入一個喧嘩與騷動的不平靜世界。自然在失去,人類的行為在一點點覆蓋自然,故而我們在現代派作品如卡夫卡的《變形記》、加繆的《局外人》等小説中幾乎看不見風景,只剩下人的非正常行為。西方開始面臨文明的困境,風景描寫不再成為作家們必須要做的事情。孤立地從人類社會層面來探討人的存在,成為西方社會一個新的轉向。形形色色的西方哲學都踏上了這樣一條尋找人類價值的道路,只有生態主義哲學和生態文學走向了人與自然關係的探討。

中國文學在百年來也經歷了與西方文學一樣的存在狀態。重讀魯迅的《野草》《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等作品,依然還能看到古典文學對那一代革命派作家的影響。風景是他們對天地自然、人性之真的一種認識,同時也是他們藉以表達思想感情的一種方式。天人合一依然是文學的創作追求。沈從文的《邊城》、徐志摩和戴望舒的詩,幾乎都是天人合一的極好詮釋。人與自然是統一的,人悲傷風景亦和著悲傷,人愉悅風景也極為和暢。朱自清、巴金、茅盾、劉白羽等作家關於風景描寫的散文,曾經是幾代人學習的典範之作。

但是,21世紀以來,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速,描寫城市人生活的文學越來越成為一大趨勢,描寫農民工進城也一時流行。同時,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對私人空間和人的慾望的挖掘也成為一種寫作慣性。顯然,這也受到西方文學的影響,造成風景描寫越來越少。

某種意義上説,這是對“文學是人學”這一觀念的錯誤解讀。文學自古以來就是人學,因為只有人才能創造文明和文學,地球上其他生物都不能。但是,如果把文學理解為對孤零零人的活動的記錄,或者理解為對人役使或破壞萬物活動的描寫,則是把人從天地間孤立起來了。這與中華文明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價值觀是相悖的,也是與人類文明相悖的。

重新思考和構建人與自然的關係,重塑新的人文觀

從文學的演進來看,人與自然的關係並不是變得更好,而是更壞。這是今天東西方哲人和思想家的共識,馬克思、海德格爾、梭羅等西方思想家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批判過工業化、城市化的過度發展給人類造成的困境。人與大地的關係變得異常緊張,需要重新糾正這一關係。如何糾正?海德格爾、梭羅等開始向東方文明投來求救的目光。

經過一百多年的探求,東西方的哲人、思想家乃至科學家都達成一個共識,即保護生態文明是人類未來共同的理想方案。為此,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的治理路徑。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人們並不需要盲目地一往無前地推進物質文明的發展,相反要有節制地發展物質文明,節約水,節制礦物質的開發,保護森林和土地,保持人與自然的平衡,達到“天文”與“人文”的和諧境界,以使人類能長久地與地球、宇宙共存。顯然,這與中國古老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文明觀是一致的。

反觀近半個世紀,東西方的文學似乎都陷入了日常和人性的陷阱,專注于對人慾望的描寫、對人性的挖掘、對日常生活中無常的糾纏。新媒體的出現加劇了這種境況。這時,科幻小説和電影開始變得流行起來。考其原因,大概是人們很難再從傳統文學那裏尋找到生活的意義,而科幻小説和電影正在構建新的世界觀、倫理觀和價值觀。這不正是文學最初帶給人類的意義和希望嗎?

閱讀這些科幻小説和觀看由此改編的電影,可以看到,人類在進一步探索和征服太空,視地球為人類文明的殘骸。從《星球大戰》到《2001太空漫遊》,再到《星際穿越》,人類的科學探索越來越遠,內心越來越迷茫。在這些科幻小説和電影中,人類的未來要麼是因地球資源枯竭而無限地去開發太空,和太空重新進入一場無休止的爭奪戰;要麼是太空文明入侵地球而帶來空前災難,人類為此奮起反抗,奪回地球的居住權。在這裡,人類與地球、地球與太空始終是難以調和的一對矛盾。這是西方海洋文化的本質屬性所決定的。

人是環境的産物。錢穆將人類文明分為遊牧文明、農耕文明和海洋文明三類。遊牧文明逐水草而居,內中不足,需要不斷向外索取而得以存續。海洋文明也一樣,因島上資源很快枯竭,需要向海洋索取,從淺海到深淵,再到別的島嶼。《老人與海》講的正是這個故事,西方的科幻文學和電影不過是其續集而已。相反,電影《阿凡達》倒是提供了一個類似于東方智慧的方案。它尋求人類與自然的和諧相處,尋求人類的理性與感性、靈性甚至神性的再次統一。這不正是上古中華文明的智慧嗎?

當今時代,工業化和城市化、生物技術等把自然劃為人的私有資産,那個先天的、天然的、自在的地球和宇宙正在一點點消失,人類與自然的平衡態已經被打破。而天人合一的生態文明觀,有力反駁了西方文明觀中那種視地球為殘骸和奴僕、破壞地球的觀念,有效節制人類業已膨脹的野心,使人類重構世界,重構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倫理關係。這也許是科幻文學和一切文學未來的價值趨向。

當下的文學也需要重新回頭去審視人類古老的生態文明,尤其要審視中華文明在上古時期就奠定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以此去重新審視和描述人的日常倫理,重新思考和構建人與自然的關係。如此,自然風景將重新成為人的鼻之呼吸、目之所視、耳之所聞、舌之所嘗、言之所指。同時,風景(天文)將重新伴隨人的日常(人文)而存在,《詩經》的傳統將重新歸來。在這種觀念下,作家將節制人的慾望,重新思考和確立人與動物之不同在於人有道德,人能創造高於動物的文明價值,而非一味地強調和追逐物質與慾望的滿足。這樣,文學將重新回到文以化人的崇高地位。文之大德將被重新樹立。

總之,風景重回文學世界,中國文學重返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古老原則,也將開啟人類文明新的一頁。風景描寫絕不是陪襯和可有可無的存在,而是人類新的世界觀、倫理觀的重要體現。

(作者:徐兆壽,係西北師範大學傳媒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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