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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品》對《詩經》傳統的接受

發佈時間:2022-05-16 09:45:25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汪群紅 | 責任編輯:秦金月

作者:汪群紅(江西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清人章學誠評論《詩品》“深從六藝溯流別”,非常精確地揭示了《詩品》與《詩經》的關聯。雖然《詩品》主要品評的是漢魏至齊梁間文人五言詩的創作成就,但離開了《詩經》的傳統,就無從談起。那麼,鐘嶸《詩品》到底是如何接受和發揚《詩經》傳統的呢?

首先,鐘嶸在突出五言詩體制優勢的同時,並未否定《詩經》的典範價值。他在《詩品》總序中曰:“夫四言,文約意廣,取效《風》《騷》,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習焉。五言居文詞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也,故雲會于流俗。”此處四言,即指《詩經》。鐘嶸所論“文約意廣”與下文“文煩而意少”並不矛盾,前者就《詩經》特點而言,後者乃評漢魏以來的四言詩創作。他認為以四言句為主的《詩經》,具有語言精約而意蘊深厚的特點,而其後的四言詩創作,本該“取效《風》《騷》,便可多得”,然而與《詩經》創作成就比較相差甚遠,文繁意淺,內蘊不足,再加上五言詩的興起,故漢末以來文人多轉而進行五言詩的創作。民國學者葉長青闡釋鐘嶸這段話説:“蓋四言體制,率備《葩經》,至矣極矣,蔑以加矣。窮極生變,自四言而五言,乃時敘之演進,亦趨勢之所必然也。”(葉長青《鐘嶸詩品集釋》導言)韓愈《進學解》説“《詩》正而葩”,《葩經》即《詩經》。雖然鐘嶸更強調五言詩是“指事造形,窮情寫物,最為詳切者”,是“眾作之有滋味者”;然而他並未將“風詩”“文約意廣”的特點抹殺掉。

其次,鐘嶸重視“詩人之風”的傳統。他批評漢代文人五言詩創作就是以此為標準,所謂:“自王、揚、枚、馬之徒,詞賦競爽,而吟咏靡聞。從李都尉迄班婕妤,將百年間,有婦人焉,一人而已。詩人之風,頓已缺喪。東京二百載中,惟有班固《咏史》,質木無文致。”鐘嶸十分痛心地指出漢代的文人士大夫熱衷於詞賦,而喪失了“詩人之風”,《詩經》時代創作詩歌的傳統。另外,從他對班固《咏史》詩“質木無文致”的評語來看,其隱含的評價標準是《國風》委婉含蓄的審美趣味,所謂“詩人之風”,還指漢代文人詩已經失去了意在言外的“風詩”傳統。

更重要的是,鐘嶸將兩漢魏晉南北朝文人的五言詩推源到《風》《雅》上。據鐘嶸的推源溯流,大體有《國風》派、《小雅》派和《楚辭》派之分。其中,《國風》派是鐘嶸格外傾心的。他論上品之《古詩》“意悲而遠,驚心動魄,可謂幾乎一字千金”,故源於“文約意廣”的《國風》。鐘嶸又論上品之曹植詩亦“源出於《國風》”。他對曹詩有“情兼雅怨”之評。何謂“雅怨”?有學者認為曹詩“雅”源於《詩經》,“怨”出於《楚辭》;有學者認為“雅怨”之評,指曹詩兼具《國風》與《小雅》的“哀而不傷,怨而不怒”的情感特質。筆者則認為,“雅”即正,“雅”“怨”之情皆符合《詩經》傳統,皆符合性情之正。就文體風格而言,鐘嶸評曹詩“體被文質”,曹詩的情感表達既含蓄蘊藉而又鮮明爽朗;而《國風》相較于《小雅》,語言更為質樸,又往往意在言外,不失于委婉。鐘嶸認為曹植五言詩無論是情感性質,還是藝術風格都達到了《國風》的高度。

阮籍是鐘嶸認定的唯一的《小雅》派詩人。阮籍詩列于上品,鐘嶸評其“洋洋乎會于《風》《雅》”,雖兼有《風》《雅》之特點,而更近於《小雅》。司馬遷《史記》引劉安語曰“《小雅》怨誹而不亂”,朱熹《詩集傳》認為變《雅》“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阮籍《咏懷詩》“每有憂生之嗟”“志在譏刺”的內容,與《小雅》大旨相當契合。鐘嶸又從言意關係角度,評《咏懷詩》“言在耳目之內,情寄八荒之表”“厥旨淵放,歸趣難求”。《文心雕龍》亦曰“阮旨遙深”。鐘嶸的評價自然帶有玄學色彩,然而,他又重視阮詩與《小雅》的聯繫。晚明詩論家許學夷在《詩源辯體》一書中,論變《雅》詩風格曰:“正雅坦蕩整秩,而語皆顯明;變雅迂迴參錯,而語多深奧。”從語境可以判斷,許論變雅為變《小雅》,而阮籍詩風顯然與變《小雅》風格頗為一致。鐘嶸所評不誤。

那麼,為何鐘嶸建構的五言詩源流體系中無《大雅》詩派呢?《大雅》言天子之政。正《雅》,言王政之大體,為正經;而變《雅》,漢鄭玄《詩譜序》曰“始於厲王”。唐孔穎達《毛詩正義》曰“王政既衰,變《雅》兼作”。宋朱熹《詩集傳》亦認為“《雅》之變者,亦皆一時賢人君子,閔時病俗之所為”。明許學夷《詩源辯體》則又論變風、變雅風格之別曰:“變風、變雅,雖並主諷刺,而詞有不同。變雅自宣王之詩而外,懇切者十之九,微婉者十之一。變風則語語微婉也。”從語境推斷,許氏所論變《雅》指變《大雅》。兩漢魏晉南北朝文人五言詩的確絕少變《大雅》之類的直言告誡君王之作,因而鐘嶸無從分出《大雅》一派;另一方面,鐘嶸不喜好詩人過度用典,也説明瞭他更傾心於《國風》情感表達委婉含蓄而又不隱晦一類的詩風。

同樣重要的是,《詩品》以“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採”作為五言詩創作的標準,這也與《詩經》聯繫密切。“風力”的內涵接近於劉勰《文心雕龍》提出的“風骨”,而“風骨”又與《詩》教不無關聯。《文心雕龍·風骨》開篇即論:“《詩》總六義,風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氣之符契也。”劉勰很重視《詩大序》“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的儒家教化作用,認為“風骨”的藝術感染力與《國風》的化感作用之間,具有不可分割的聯繫。

鐘嶸亦很重視五言詩作者對《詩經》諷喻精神的繼承與發揚。如他評西晉左思詩源出於同列于上品的建安劉楨詩,論左思詩“文典以怨,頗為清切,得諷諭之致”,諷諭即委婉喻示之意。劉楨的《贈從弟》、左思《咏史詩》等均體現了一定的批判現實與反思歷史的寫實精神。鐘嶸將正始名士何晏詩列為中品,評其《鴻鵠》之篇“風規見矣”,“風規”乃“諷諫”之意。何晏《言志詩》有曰“鴻鵠比翼遊,群飛戲太清。常恐夭網羅,憂禍一旦並”,對當時的社會政治狀況有所反映與諷規。鐘嶸又論應璩詩出於曹丕,評其詩“得詩人激刺之旨”,其説近於《文心雕龍·明詩》所評“獨立不懼,辭譎義貞,亦魏之遺直也”,《文選》李善注引李充《翰林論》曰:“應休璉五言詩百數十篇,以風規治道,蓋有詩人之旨焉。”諸家均言應璩《百一詩》得《詩經》作者正得失、移風俗之旨。鐘嶸又評陶淵明詩“其源出於應璩,又協左思風力”,陶詩的“田家語”不無暗含與應璩、左思一致的對現實官場的批判。不過,由於鐘嶸非常重視五言詩的文采,往往以“丹採”作為區分上中下三品的重要標準之一。鐘嶸將語言相對質樸的應璩、陶淵明詩,均置於中品;而劉楨、左思等人雖“氣過其文”,然尚不失于典雅,故列為上品。

鐘嶸倡導風骨與文采並重,到了唐代,陳子昂、李白等更高舉《詩經》的傳統;比較而言,這不僅反映了詩評家、詩人的個性差異,也體現了時代、社會環境、詩歌自身的發展對詩論的影響。儘管如此,考察鐘嶸對《詩經》傳統的繼承與發揚,不失為我們解讀《詩品》的一個重要視角。

《光明日報》( 2022年05月16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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