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莊寨:深山裏的“超級民居”

3月1日,世界建築文物保護基金會發佈了最新的“2022世界建築文物觀察名錄”,來自全球24個國家的25處具有世界性意義的遺産地列入其中。位於福建省永泰縣的三處莊寨建築、“黃氏父子三莊寨”——谷貽堂、紹安莊和積善堂榜上有名。永泰莊寨深藏于福建山區,長期寂寂無名,如今這一建築形式走上了國際舞臺,給文化遺産活化帶來更多新的可能。

福建土樓的“兄弟”

提起福建的傳統建築,人們會首先想到有“世界文化遺産”名片的福建土樓。實際上,莊寨也是當地一種神奇的建築形式。

莊寨主要分佈于福建永泰、閩清、福清等地區,尤其以永泰莊寨最為典型。這種建在山川密林中的城堡,遠遠望去猶如航空母艦,巍峨壯觀。此前,永泰莊寨作為第44屆世界遺産大會線下參觀點之一,曾贏得了聯合國代表團的交口稱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産中心主任梅赫蒂爾德·羅斯勒在採訪中表示:“其實在世界上其他地方也有這種具有防禦功能的建築,但是這裡的非常獨特。他們在建築裏面就有四個防禦堡壘,可以看到它有兩層或者三層的墻進行保護。”

永泰縣是福建省福州市轄縣,位於福建中部。東晉“永嘉之亂”時期,北人“衣冠南渡”遷入永泰,當地人口逐漸繁衍增多。永泰這片土地自唐宋就有建莊寨的風俗,明清時達到鼎盛。根據統計,歷史上永泰莊寨的總量超過2000座,遍佈永泰縣每一個村鎮,現在留存下來的莊寨仍有152座。其中,佔地面積超過1000平方米以上,並且建築時間超過100年以上的莊寨有98座。

莊寨是個籠統的概念,這些莊寨多以“莊”“寨”“堂”“居”“堡”“厝”等命名。在《辭海》中,“莊”是指村莊或建在山林田野間的住宅,亦可指莊園,包括古代皇室、官僚、地主等在鄉下佔據的大片土地及其建築物。而“寨”一方面有防守用的柵欄的意思,另一方面指四面環圍的駐軍處、營壘、村莊,如《辭海》中有寨屋、寨落、寨子等詞。永泰先民將這種建築統稱為“莊寨”,既包含居住與防禦的雙重功能,又兼有村莊、莊園、家園的綜合含義,帶有安居樂業的美好夙願。

莊寨與土樓的差別肉眼可見。土樓主要有圓樓、方樓、五鳳樓等形式,大多組團聚集在山坡或水邊階地上；莊寨則主要以獨棟的形式,散佈在山嶺丘陵或山間盆地的臺地上,呈軸線佈局。

莊寨建築平面以方形為主,內部有塊方形的“封經石”,石頭上面陰刻“+”形。“封經石”可以理解為古代的經緯儀,在莊寨奠基、放樣時,用於掌握縱橫水準,確定方向和分區零基線。整座莊寨以“封經石”為軸線,對稱佈局工整緊湊,體現出中國傳統的中軸對稱理念。在中軸線上,莊寨一般建有前門廳、下落廳、正廳、後廳、上落廳,是舉辦祭祀、節慶等公共活動的場所,有點像紫禁城裏的三大殿。其中正廳是關鍵,它不僅處於建築群平面格局的幾何中心,也是所有單體建築中體量最大、等級最高的建築,相當於紫禁城裏的太和殿。

與一般民居院落比起來,莊寨的體量都較大,堪稱“超級民居”,許多莊寨能住下三五百人。比如永泰同安鎮嘉祿莊,佔地面積達4500多平方米,莊內有300多個房間。再如九斗莊,據説是因其佔地面積足可播種九斗稻種而得此名。

亂世求生的巧心思

正所謂“十里不同鄉,百里不同俗”,永泰莊寨的建築形式取決於當地獨特的地理和人文環境。

自然方面,福建向來以“八山一水一分田”著名,具體到永泰縣,更是重崗復嶺、溪流縱橫,多溝谷盆地,田地細碎,所以建築只能跟隨地勢修造。

人文方面,自明洪武四年(1371年)至明萬曆十八年(1590年)的200多年間,永福縣有記錄的規模較大的寇亂有6次,其中以山寇襲擾為主5次,倭寇1次。除官方有明確記載的寇亂外,民間大大小小的山寇侵擾更是不可勝數。正是這一時期,永泰莊寨迎來了大規模建設階段。到了清末民初,永泰大大小小的匪亂達20余起,數量明顯超越前朝,永泰民眾開始興辦團練,莊寨興建也迎來了最後的輝煌。

為了在亂世中求生存,永泰莊寨在選址時就充分考慮到抵禦入侵的要求。許多莊寨選址于高處的臺地上,特別是那些三面臨陡坡、易守難攻之地,希望依靠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保衛家園。一旦遭遇土匪,莊內族人就會關閉寨門,土匪需攀登陡坡、消耗大量體力才能靠近莊寨。此時,莊內族人便能夠以逸待勞。由於莊寨門口及周圍平坦空間有限,敵人難以展開兵力,因此大大提升了防禦的效率。成厚莊、寧遠莊等莊寨的選址皆是如此。有些莊寨還會削山為臺地,正面壘起石墻,形成高大的應敵面。即便是選址于地形較為平緩的坡地,莊寨也會採用後挖前壘的方式,將圍墻逐級提升。這樣可以避免土匪進入莊寨,同時也能夠順應地勢,節約圍墻修建的石料、土料,減少建築施工量。

為了加強防禦,莊寨內部的設計也很有心。在舊時動亂的環境中,莊寨時常要面對土匪兵痞的長期圍困,一旦被圍,飲水和食物會遭受極大的威脅,因此莊寨非常重視水井與糧倉的建設。莊寨內部的水井大多位於露天環境,這樣的好處是讓水質比較清澈。有的莊寨通過自成體系的排水系統,將雨水導入門外的水池,既滿足了風水要求,也有利於將這些降水儲存起來,當作日常生活用水、農業灌溉用水和消防用水。除此之外,當地百姓還會在莊寨內設置糧倉,糧倉一般位於前樓、後樓、護厝的二層,安全性高,便於應急。

莊寨的防禦設施佈置得更巧妙,而且都很實用。堅固高大的墻體、四週貫通的跑馬道、碉式角樓、框制鬥窗等都是“標配”,有的還設置了特殊防護機關。大門的底部安有防撬石,上方也安有防撬石。通常大門的正上方有一個圓孔,雖不起眼,但作用奇特:當有匪寇攻到門外時,莊內的人可往圓孔裏注入沸水或沸油,以助退敵。

莊寨最為獨特的建築結構要數封火墻,封火墻又叫挂瓦墻、瓦封墻、魚鱗墻。除了夯土硬墻本身就能阻隔木質房屋之間的火源外,它的墻身還挂滿了如魚鱗般的瓦片。這些瓦片中間有一個孔,多年生的老竹削成竹籤,煮過之後從瓦孔穿入,再將瓦片用草泥黏到墻體上,最後在竹籤露頭處用白色麻灰封成菱形狀。至此,瓦就固定好了。當發生火災時,大火會把竹籤燒斷,整面墻上的瓦會瞬間脫落,並把旁邊的火源滅掉。用瓦封墻既能延長夯土墻的壽命,又能美化夯土墻面,關鍵時刻還能起到滅火作用,可謂一舉三得。

從建築學講,無論是規制體量、結構佈局、空間營造,還是功能佈置、風水運用,永泰莊寨都達到了我國民居建築中少有的高度。並且永泰莊寨建築已形成了一套獨特的思想體系、理念體系、營造體系和文化體系。

一朝聞名全球知

永泰莊寨是典型的閩中山區特色民居,承載了當地家族聚落農耕社會生存的記憶,其濃郁的閩地文化也頗具特色。

八閩之地自古注重宗親文化,永泰莊寨建造、使用、修繕也主要局限于同姓宗親內部。近年來,因城市化加速,許多人都搬離了莊寨,但宗族血脈的觀念依然維繫著莊寨與人們之間的關係。在人生重要的時刻,許多人依然會回到莊寨舉辦酒宴,告慰祖先。

“月桂無根種出詩書甲第,黃金有腳行來勤儉人家”等一系列的詩文楹聯,展現了永泰人積極入世、進取有為的功利觀、財富觀乃至人生觀。永泰莊寨在科舉時代上演了許多“鯉魚躍龍門”的佳話,濃厚的耕讀文化更是影響深遠。

難能可貴的是,大部分莊寨內都建有美人靠、女眷閣樓等設計,體現了莊寨主人對女性地位的尊重,也為永泰莊寨留下了許多愛情談資。其中愛荊莊是專為愛妻所建,成為中國古代女紳文化建築載體的孤本,全壽莊則完全是為家庭主婦所建。

永泰莊寨歷史悠久、建造技藝精湛、數量多、規模大,然而發現時間較晚,儘管整體保存較好,但大多還未列入各級文物保護單位,加上此前村民大量外遷,勞動要素缺失,未受到有效保護,一度自然侵蝕嚴重。

2015年起,永泰縣大力推動永泰莊寨遺産的保護和發展工作,國家級和省級的傳統村落數量均為福建省之最。同時,永泰出臺了《永泰莊寨搶修資金的獎補辦法》《永泰縣農村民房使用權流轉指導意見》等條例,成立了國內首個“古村落古莊寨復興司法保護基地”,規範古莊寨保護與開發,探索閒置農房合理利用方法。隨著遺産保護、鄉村振興和文化復興的全面推進,莊寨族人合眾出資出力修繕莊寨的舉措日益增多,還專門成立了莊寨保護與發展理事會。截至今年2月,永泰全縣已成立38個莊寨保護與發展理事會。

如今,永泰莊寨建築群躋身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17年,同安鎮愛荊莊榮獲“聯合國亞太文化遺産保護優秀獎”。此次列入“2022世界建築文物觀察名錄”的谷貽堂、紹安莊和積善堂,由黃氏父輩及子輩兄弟分別建造。谷貽堂始建於清咸豐十年(1860年),創建者為黃孟鋼；紹安莊始建於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為黃孟鋼長子黃學書所建；積善堂始建於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是黃孟鋼三子黃學猷所建。

接下來,世界建築文物保護基金會將在一定範圍內提供資金支援,並在國際專家智庫和宣傳推廣平臺上為莊寨創造更多機遇,永泰莊寨有望進一步通過國際平臺尋求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