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我的爺爺畢加索(25)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10-21 11:19:36 |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葬禮明天舉行,範圍很小。傑奎琳堅持不要外人參加。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巴勃利托急了。他越來越來沉不住氣,眼淚都快忍不住了。

  “我説什麼也要見爺爺最後一面。這是我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

  我想法讓他安靜下來。

  “巴勃利托,很久都不許我們進門了。爭也沒用。”

  巴勃利托不聽勸,下午騎上助力車就往生命聖母院去了。

  他在柵欄門上按鈴。沒人回答, 巴勃利托又按。一位保安帶著兩條阿富汗狼狗出現了。

  “走開!”他對巴勃利托喊道。“不讓進。這是畢加索夫人的命令。”

  巴勃利托不放棄:

  “我命令你開門。明天我爺爺就下葬,我要見他最後一面。”

  “馬上滾!”那個傢夥吼道。“走開,要不我就放狗了!”

  説著他像凶神一樣跳出門,抓起巴勃利托的助力車一下子掀到了溝裏。

  柵欄後面,狼狗齜出利牙,狂吠不止。

  生命聖母院裏,畢加索身上蓋著一件西班牙式黑色繡花斗篷,躺在棺材中。旁邊是傑奎琳和我們的父親。

  他們什麼也沒聽見。

  巴勃利托木呆呆地待在房間裏,不説話,不吃東西,也不見我們。為了不打擾他,那天夜裏我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這一次母親表現得很謹慎,我想大概是畢加索的去世讓她失去了重心。她不再為此而鬧心了,特別是我們,我們也不再為此而遭罪了。

  “搞成這副模樣有什麼用?”她悄悄對我説。

  這副模樣,她也該負一份責任的。

  阿蘭也來了,這是位忠實的老朋友,在那些快樂的日子裏,他曾與我們一道修理過那條破舊的小舢板。他小心翼翼地探進腦袋對巴勃利托説。

  “怎麼樣?”

  “還行,”哥哥答道。

  “想聊會兒嗎?”

  “不想,我累了。想睡覺。”

  媽媽也要去睡了,臨走時對我説:

  “別忘了明天到醫院去接我,我要去體檢。”

  沒完沒了的體檢,一查卻沒病。

  直至下一次。

  這一夜噩夢不斷:看到是爺爺和他那雙眼睛。閃閃發亮,毫無人性,像禿鷲的眼睛。咄咄逼人、敵對、冷酷的眼神。還有那洪亮、嘲弄、不留情面的笑聲。

  我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

  巴勃利托在房間裏睡得正香。

  他的床頭燈還亮著。

  4月12日,週四,9點。哥哥好像平靜下來了。

  “睡得好嗎,巴勃利托?”

  “很好,”他回答説,聲音有些發堵。

  “我要去醫院接米耶娜,你不需要什麼嗎?”

  “不需要,瑪裏娜。”

  我開著車,米耶娜坐在我身邊,心裏明白我不想説話。有什麼好説的呢?她的血壓?她的膽固醇?

  德拉豐托納、昂蒂布、朱昂勒潘、儒安灣、朱麗葉-亞當大街、高架橋路,盡頭就是拉雷馬若別墅,巴勃利托正在那兒等我們。我加大油門,不停地咒罵著碰上的紅燈還有那些來參加戛納電影節把路堵死的車。

  我打開門。只見兩隻貓的毛兒豎了起來,東竄西跳正要逃出屋去,見我們進來一下子竄到我的腿下躲了起來。一種不祥之感向我襲來,我一步跨進客廳,見巴勃利托躺在沙發上,頭髮沾滿了鮮血。頭髮、臉頰、胸前都是。我衝他跑過去。他的嘴裏冒著濃血。屋裏迷漫著一股讓人膽戰心驚的有害氣味,很嗆人,那是醫院和停屍房的氣味:消毒水!

  “巴勃利托!你説話呀!”

  我聽到是一陣咕嚕聲。他還有氣。媽媽這下子慌了神,嚇得吐不出一個字,叫不出一聲。她用手指拎著一個皺皺巴巴的塑膠袋,是裝消毒水用的。

  氣味、流血不止,嘴上的泡沫……看來巴勃利托喝下了大量消毒水。

  快,趕快。我撥打了18,叫消防隊救人。上帝啊,快點!我看看表。11點半。

  我得挺住,不能崩潰。

  消防隊員帶著擔架來了,把巴勃利托抬到紅色救護車上。我也爬上去坐在他的身邊,抓住他的手。

  “巴勃利托,我是你妹妹啊!”

  他嘴裏吐出一灘東西,他的血快流盡了。

  警笛、馬達的轟鳴、司機避不開的顛簸。爭取時間,救人要緊。

  昂蒂布市,德拉豐托納醫院的急診室。就在今天上午,我還到這家醫院接我母親。

  一道玻璃門把我擋在外面,到這裡只好與哥哥分開。

  “挺住!別放棄,巴勃利托!”

  等待。腦袋裏空蕩蕩的,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憤怒,太多的恐懼。

  到底有一位大夫出來了。他走到跟前對我説:

  “我們還不能做出明確判斷。要等他過了四十八小時這道關口。”

  “堅持住,巴勃利托!”

  觀察室。巴勃利托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嘴裏插著吸管,呼吸時有時無。螢幕上顯示著他脈搏的跳動,一架儀器監視著血壓。他的生命僅靠幾根輸液管維繫著。

  他的手握在我的手中,是那麼柔軟。柔軟又脆弱。

  觀察室。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星期,治療一直沒停。為了挽救被消毒水燒壞的食道腸胃,巴勃利托接受了一系列手術。維持生命的營養靠幾根輸液管。醫生也心中無數,本來計劃要進行多次移植,卻不得不放棄。因為內臟損傷太嚴重,進行這種大型手術治療應該到馬賽或巴黎的大醫院。

  為了活命,就要轉院。可是錢呢?

  本來父親或者傑奎琳繼承了爺爺的財産,很容易從銀行弄到貸款,可是他們誰也不露面。畢加索的去世讓他們密封在一個陰沉、骯髒的小天地裏。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已不復存在。他們沒了主心骨。巴勃利托的自殺對他們來説無關緊要。他們陷進自私的泥坑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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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殘缺的童年:我的爺爺畢加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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