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明天舉行,範圍很小。傑奎琳堅持不要外人參加。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巴勃利托急了。他越來越來沉不住氣,眼淚都快忍不住了。
“我説什麼也要見爺爺最後一面。這是我的權利,誰也不能剝奪。”
我想法讓他安靜下來。
“巴勃利托,很久都不許我們進門了。爭也沒用。”
巴勃利托不聽勸,下午騎上助力車就往生命聖母院去了。
他在柵欄門上按鈴。沒人回答, 巴勃利托又按。一位保安帶著兩條阿富汗狼狗出現了。
“走開!”他對巴勃利托喊道。“不讓進。這是畢加索夫人的命令。”
巴勃利托不放棄:
“我命令你開門。明天我爺爺就下葬,我要見他最後一面。”
“馬上滾!”那個傢夥吼道。“走開,要不我就放狗了!”
説著他像凶神一樣跳出門,抓起巴勃利托的助力車一下子掀到了溝裏。
柵欄後面,狼狗齜出利牙,狂吠不止。
生命聖母院裏,畢加索身上蓋著一件西班牙式黑色繡花斗篷,躺在棺材中。旁邊是傑奎琳和我們的父親。
他們什麼也沒聽見。
巴勃利托木呆呆地待在房間裏,不説話,不吃東西,也不見我們。為了不打擾他,那天夜裏我睡在客廳的沙發上。這一次母親表現得很謹慎,我想大概是畢加索的去世讓她失去了重心。她不再為此而鬧心了,特別是我們,我們也不再為此而遭罪了。
“搞成這副模樣有什麼用?”她悄悄對我説。
這副模樣,她也該負一份責任的。
阿蘭也來了,這是位忠實的老朋友,在那些快樂的日子裏,他曾與我們一道修理過那條破舊的小舢板。他小心翼翼地探進腦袋對巴勃利托説。
“怎麼樣?”
“還行,”哥哥答道。
“想聊會兒嗎?”
“不想,我累了。想睡覺。”
媽媽也要去睡了,臨走時對我説:
“別忘了明天到醫院去接我,我要去體檢。”
沒完沒了的體檢,一查卻沒病。
直至下一次。
這一夜噩夢不斷:看到是爺爺和他那雙眼睛。閃閃發亮,毫無人性,像禿鷲的眼睛。咄咄逼人、敵對、冷酷的眼神。還有那洪亮、嘲弄、不留情面的笑聲。
我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
巴勃利托在房間裏睡得正香。
他的床頭燈還亮著。
4月12日,週四,9點。哥哥好像平靜下來了。
“睡得好嗎,巴勃利托?”
“很好,”他回答説,聲音有些發堵。
“我要去醫院接米耶娜,你不需要什麼嗎?”
“不需要,瑪裏娜。”
我開著車,米耶娜坐在我身邊,心裏明白我不想説話。有什麼好説的呢?她的血壓?她的膽固醇?
德拉豐托納、昂蒂布、朱昂勒潘、儒安灣、朱麗葉-亞當大街、高架橋路,盡頭就是拉雷馬若別墅,巴勃利托正在那兒等我們。我加大油門,不停地咒罵著碰上的紅燈還有那些來參加戛納電影節把路堵死的車。
我打開門。只見兩隻貓的毛兒豎了起來,東竄西跳正要逃出屋去,見我們進來一下子竄到我的腿下躲了起來。一種不祥之感向我襲來,我一步跨進客廳,見巴勃利托躺在沙發上,頭髮沾滿了鮮血。頭髮、臉頰、胸前都是。我衝他跑過去。他的嘴裏冒著濃血。屋裏迷漫著一股讓人膽戰心驚的有害氣味,很嗆人,那是醫院和停屍房的氣味:消毒水!
“巴勃利托!你説話呀!”
我聽到是一陣咕嚕聲。他還有氣。媽媽這下子慌了神,嚇得吐不出一個字,叫不出一聲。她用手指拎著一個皺皺巴巴的塑膠袋,是裝消毒水用的。
氣味、流血不止,嘴上的泡沫……看來巴勃利托喝下了大量消毒水。
快,趕快。我撥打了18,叫消防隊救人。上帝啊,快點!我看看表。11點半。
我得挺住,不能崩潰。
消防隊員帶著擔架來了,把巴勃利托抬到紅色救護車上。我也爬上去坐在他的身邊,抓住他的手。
“巴勃利托,我是你妹妹啊!”
他嘴裏吐出一灘東西,他的血快流盡了。
警笛、馬達的轟鳴、司機避不開的顛簸。爭取時間,救人要緊。
昂蒂布市,德拉豐托納醫院的急診室。就在今天上午,我還到這家醫院接我母親。
一道玻璃門把我擋在外面,到這裡只好與哥哥分開。
“挺住!別放棄,巴勃利托!”
等待。腦袋裏空蕩蕩的,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憤怒,太多的恐懼。
到底有一位大夫出來了。他走到跟前對我説:
“我們還不能做出明確判斷。要等他過了四十八小時這道關口。”
“堅持住,巴勃利托!”
觀察室。巴勃利托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嘴裏插著吸管,呼吸時有時無。螢幕上顯示著他脈搏的跳動,一架儀器監視著血壓。他的生命僅靠幾根輸液管維繫著。
他的手握在我的手中,是那麼柔軟。柔軟又脆弱。
觀察室。現在已經過了好幾個星期,治療一直沒停。為了挽救被消毒水燒壞的食道腸胃,巴勃利托接受了一系列手術。維持生命的營養靠幾根輸液管。醫生也心中無數,本來計劃要進行多次移植,卻不得不放棄。因為內臟損傷太嚴重,進行這種大型手術治療應該到馬賽或巴黎的大醫院。
為了活命,就要轉院。可是錢呢?
本來父親或者傑奎琳繼承了爺爺的財産,很容易從銀行弄到貸款,可是他們誰也不露面。畢加索的去世讓他們密封在一個陰沉、骯髒的小天地裏。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已不復存在。他們沒了主心骨。巴勃利托的自殺對他們來説無關緊要。他們陷進自私的泥坑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