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錯亂是蒙克家族經受的又一重詛咒。蒙克的姐姐勞拉發了瘋,最後不得不被送進了精神病院;蒙克的祖父也瘋了,死在了一家收容院裏;蒙克本人在1908年的時候也經受了一次精神崩潰,住院長達八個月,那年他四十五歲,在接受了電擊等各種療法之後,蒙克的精神狀況多少有了些好轉,得以重新開始工作。
即便是在最健康的時候,蒙克也遠遠算不上精力旺盛。童年時期的蒙克始終是個病秧子,好不容易才免於感染肺結核,但卻長期經受支氣管炎的折磨。終其一生,蒙克都忍受著高度恐慌帶來的煎熬。在繪製《吶喊》的那段時間裏,橫穿馬路,或者是從稍微有點高度的地方向下看,蒙克都必須鼓足全部的勇氣。蒙克一直害怕吸入塵埃或者病菌;因為長時間畫畫,他身體佝僂;他還特別害怕開闊的地方,每次壯著膽子出門時,他都會緊緊貼在離他最近的墻上。
“疾病、精神錯亂以及死亡,從我剛出生,這些天使就來到了我的身旁,此後,它們一直都伴隨著我的人生,”蒙克在他的日記中寫道,“我從很小的時候就了解到了人生的痛苦與危險,了解到了死後靈魂的生活,了解到了在地獄裏有著怎樣的永恒的懲罰在等待著我們這些有罪的人。”
蒙克了解到的很多知識都來自他的父親,奧斯陸的一名醫生,他經常給那些最貧苦的人們免費進行診治,但始終保持著狂熱的宗教信仰。“在沒有被焦慮佔據身心時,他會跟我們開玩笑,像個孩子一樣和我們一起玩耍,”蒙克回憶道,“但是當他要懲罰我們的時候……他會變得非常暴戾,近乎癲狂。童年時期的我,總是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沒有母親,體弱多病,而且,可能會遭受地獄懲罰的心理陰影隨時都陪伴在我的身邊。”
長大成人之後,蒙克變成了一個害羞的、孤獨的、非常敏感的年輕人,身材高大、消瘦而又非常英俊(甚至被人形容為“全挪威最英俊的男人”)。二十齣頭的時候他逃離了戒律森嚴的奧斯陸,去巴黎以及柏林的“小黑豬咖啡店”盡情享受罪惡的快樂。在那裏他酗酒無度,追逐女人然後又拋棄她們,夜深的時候他才分出心思畫畫,在他那間租來的凋敝的房間裏到處散放著未完成的畫。
十九世紀九十年代,蒙克已經三十齣頭了,進入了創作的高峰期,此時他很多作品的名字可以讓我們一窺這位畫家的精神狀態。1892年他繪製了《絕望》(Despair)和《在靈床邊上》(By the Deathbed),1893年是《吶喊》,1894年是《焦慮》(Anxiety),1895年他畫了《與死亡抗爭》(Death Struggle)。
那些繪畫正像它們的名字所表述的那般淒涼。與蒙克作品中的孤寂與哀傷相比,愛德華·豪普所描繪的、曲終人散後的餐廳簡直能讓人發出快樂的笑聲。《生病的小孩》(The Sick Child)中的主人公是蒙克的姐姐蘇菲,她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旁邊是她悲痛欲絕的母親。蘇菲面色蒼白,非常虛弱,但是她的神情中並沒有流露出太多的苦惱——這也是蒙克的性格特徵,相比之下,即將被她拋棄在這塵世之上的母親則痛不欲生。母親所忍受的痛苦已經超出了她能夠忍耐的限度,她緊握著女兒的手,但已經傷心過度導致一句安慰的話也説不出來了。
即便是在描繪那些看上去挺招人喜歡的事物時,比如1892年的《卡爾·約翰街春天的夜晚》(Spring Evening on karl Johan Street)中的街景,悲痛的調子還是那麼明顯。蒙克筆下的春天的夜晚,有一連串戴著黑色高帽的男子和穿著深色衣服的女子迎面走來,他們外貌怪異,眼睛大而閃爍,腦袋瘦得像骷髏。一個孤單的背影在朝著相反方向走去,沒有注意到他。那個背影,就是蒙克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