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冢不是冢。
嚴格講來它是皇家祭祀花神的祭臺,正如北京的祈年殿一般,只不過歲月的侵蝕把它變成冢的模樣,鄉人圖口順也就‘花冢、花冢’的延續下來。
歲月的滄桑風雨的侵蝕,花冢猶如年過古稀的老人顫顫巍巍的站在那裏,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镢頭鐵鍬,殘留在它身上的點點密布的痕跡如老人臉上條條溝壑。
花冢起始於春秋時的齊國。坐落在古安平郡內,與齊都隔河相望,河是淄河。當初它的宏偉現在已經無從得知,上世紀六十年代它還是東西長二百米,南北寬百餘米的樣子。眼前的花冢周身僅剩四五米,身高六七米,在孤零零的迎送著春來暑往。目視著樹芽展開了,花兒紅了,草兒綠了,知了猴破地而出,在夜色中蛻化成蟬。目視著樹葉兒稀了,影子薄了,花兒謝了,草兒枯了,蟬兒墜地化為塵。
站在花冢西望早已不存在的齊都城,想像它的繁華和衰敗。姜子牙輔佐武王姬發滅商紂興周邦,周武王大封天下,姜子牙為齊侯國,初方圓不過百里。後經姜齊後人苦心經營,東滅古紀、古萊子國,領地至渤海,南滅莒與魯國接壤,西達如今臨清境內,北和燕國交錯。
齊桓公小白登基,更是達到齊國的鼎盛。政治上,挾天子令諸侯,魚肉弱小諸侯國;經濟上,依靠沿海優勢,興發漁業鹽業、開採銅礦業,廣袤千里的土地為農耕畜牧業提供了發展的優勢;據傳流行幾千年的妓女業也是管仲為齊桓公廣徵財路的妙策之一,他們把戰爭俘獲來的和本國犯罪的平民的年輕貌美女子,提供給各國來齊經商的商人尋歡作樂,所得的血肉錢直接納入國庫。在軍事上,聯合各諸侯國歃血為盟,以對付不同聲音的諸侯,成為“春秋五伯”之始作俑者。
花冢應該是那時候修葺的吧。強大的軍事力量和充足的經濟實力作為後盾,繁華的齊都城踵磨踵,肘碰肘拂袖為雲、揮汗成雨,一度成為中原文化和政治中心。
修葺龐大的祭臺是在諸侯間炫耀自己的實力,另則也為皇戚貴族營造一個遊賞玩樂的場所。齊國著名的皇城營子就坐落在花冢腳下,那是一個半軍事化半行宮的地方,有名的齊相田單就發跡於此。
‘水漾碧琉璃’的淄河源於淄川,蜿蜒穿齊西北向流入大海。西岸的臨淄城由此而得名,河的右首就是祭祀花神的祭臺。河遙望著花冢,花冢俯瞰著河,花冢問著淄河回答著花冢,早已達到了相看兩不忘的境界。河水注海帶走的是時光的流逝,英雄悲慨的無奈,花冢留下了歷史的凝固,時空的永恒。
從齊都城到花神祭臺必須跨越奔騰流淌的淄河。每年的春季,都城通往祭臺的路上必定是黃土墊街、香油潑道,戰車先行,尾隨的是群臣百官。浩浩蕩蕩前後呼擁來到淄河岸邊,寬闊的河面絕沒有能力建橋通行,只能依靠舟船穿梭而渡。
齊王緩步拾階而上花神祭臺,身後長長的跟著皇戚重臣,亦或有各諸侯國的使節及為質太子們。高聳的祭臺可能有莊嚴肅穆的亭臺神宇,亦或只是光潔的黃土平臺,有什麼現在不再重要了,它已成為歷史的記憶,就像光怪陸離的片片玻璃的一個碎片。
站在太牢前面對著從東海初升的旭日,齊王會有一覽天下小的感慨呢,還是有著曹操式的‘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無奈。總之此時的花神是榮幸的,享受著人間的供享。此時的花冢也是最為輝煌的,吸納著日月的精華,吸納著塵世的朝氣,吸納著歷史的精髓。
隨著齊王步下祭臺,標誌著春天的腳步來臨了。萬物開始復蘇,農人開始耕作,花冢又重新遠離喧囂熱惱回歸於寧靜。
穿越時空的隧道,緊隨花冢的腳步從春秋到戰國。齊桓公後,齊國經歷了無數的劫難和動蕩,國事日趨微弱。最終被陳國來齊避難的陳氏公子後人取而代之,雄踞一時的姜齊變為田齊,隨之成就了田單的英名和孟嘗君的君子風。
田單發跡並終結于花冢腳下的皇城營子。當望諸君樂毅率領燕趙四國大軍,勢如破竹般連下齊國七十余城,田單帶領族人退卻到即墨城,作拼死一搏,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擺下火牛陣大破燕軍,一戰成名。田單乘勢收復失地,迎齊公子于莒至都城。田單因功拜相,封地花冢腳下的安平郡,世稱“安平君”。
世事如棋,當局人是難以預料的。齊王建茍且偷安,拱手把齊土相讓于秦嬴政,至此,天下歸一成大統。當地有則故事從齊流傳至今,據説齊王建建造王陵的時候,把陵址選在了現今臨淄境內的路山。當快要完工時,一個農婦卻將死狗葬在了陵的附近,風水一破,農婦的下場不得而已,陵墓另擇三山口附近了。據此留下兩句民謠:‘齊王葬在三山口,臨淄永世不為都。’‘三鞭打開三山口,臨淄即可便為都。’
兩千多年來,齊都由盛而衰,由衰而無。至今無人知道用什麼鞭才能打開三山口,空留一段傳説流傳于野。
花冢是歷史的見證者,目睹了朝代更疊的興興衰衰;花冢是歷史的平臺,展示了英雄梟雄的此起彼落;秦時明月漢時光,見證了五胡亂華宋宗明祖平天下;親歷了史無前例的民族大遷徙,千千萬萬的于奶奶從移民到土著;笑看了要留發不留頭的鬧劇,也曾以博大的胸懷迎納了太平軍的到來。
淄河在這片厚重與蒼茫的大地上流淌了幾千年,但它不是寂寞和蒼涼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只相似。’花冢作為河的摯友,默默的注視著河水奔流到海不復回,注視著花開花落的錦繡河岸。
現在河枯了,露出了龜裂的河床。花冢衰敗了,它的血肉成為農人鋪路墊溝的基礎。同病相連的河與冢還是執拗的存在著,就像相濡以沫的老人牽手度日。悲壯的淄河襯托著滄桑的花冢渲染著寧靜的花冢使花冢遠離紅塵熱惱,花冢無憾。花冢偎依著淄河呢喃著花冢的心事。
在鄉人的眼裏,花冢是慈祥的母親。孩子們從呱呱墜地到牙牙學語,從光腚泥猴到成人,到而立,到不惑,到化塵,無不在母親的注視下。
孩子成人外出謀生,瞥的最後一眼的是花冢。母親默然無語,只是靜靜地目送著孩子的背影遠去,消失在它的視線中。遊子遠歸,不論衣錦還是落拓,母親的眼神還是那麼平靜,那麼充滿憐愛。默默的站在門口迎著,默默的攜子歸家。
母親終有一天會老去,花冢亦會有坍塌的時候。心中那悠悠的思鄉情也會坍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