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中國論壇 | 把社會心理建設作為社會治理的重中之重：問題與建議

築牢社會治理的心理基礎——把社會心理建設作為社會治理的重中之重

心理健康和精神衛生問題是當前全球面臨的一個共同課題。根據世界衛生組織2022年發佈的《世界精神衛生報告》，全世界已經有超過10億人口患有各類精神障礙。精神心理問題是一個複雜的社會問題，既需要精神醫學的專業支援，又需要心理學的專業支援，更需要從社會治理層面統籌考量。社會心理建設作為社會治理的“柔性基石”，既是社會穩定的“減壓閥”，也是凝聚共識的“黏合劑”，更是治理現代化的“新尺規”。將社會心理建設擺在社會治理的重要位置，健全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培育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能夠從源頭上疏解情緒、預防矛盾、化解衝突，真正夯實社會治理之基。

01現狀與進展

當前，我國心理健康與精神衛生現狀不容樂觀，問題頻發，且呈現出低齡化、特定職業易感化等明顯特徵，不僅影響個人健康、家庭和諧，也對社會穩定、社會安全構成一定的衝擊和挑戰。去年以來，一些地方發生多起無差別傷人案件，儘管這類極端案件形成原因十分複雜，但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當前個體心理健康現狀堪憂、群體焦慮擴散、社會心態畸變以及社會支援系統不足等問題。

對此，黨和政府高度重視，強調要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健全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在政策支援方面，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要“健全社會治理體系”“健全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和危機干預機制”。黨的十九大提出“加強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於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在建設高品質教育體系中要“重視青少年身體素質和心理健康教育”，在全面推進健康中國建設時要“重視精神衛生和心理健康”，在維護社會穩定和安全方面要“健全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和危機干預機制”等。這些戰略部署和政策文件為社會心理建設提供了重要政策依據。各地各部門積極響應，出臺了一系列具體政策和行動計劃，推動心理健康服務的普及和發展。在體系建設方面，中央有關部門聯合印發《全國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試點工作方案》，在試點城市部署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試點項目，搭建“市—區—社區”三級心理服務平臺網路，探索在社區、學校、企業等多場景下的心理健康服務，為社會心理建設積累了初步的經驗。在科技賦能方面，隨著數字技術的發展，相關主體積極推進網際網路、大數據技術在精神心理領域的應用，通過數字化平臺提供心理健康教育、心理知識科普、線上諮詢等服務，提升了民眾對心理健康問題的關注度，強化了民眾的心理健康意識。

02問題與不足

現階段我國現代化進程逐步加快，轉型發展中的矛盾和問題日益顯現，社會競爭加劇，伴隨著數字化、智慧化催生的“加速社會”的來臨，經濟因素、社會因素、文化因素以及就業、家庭等因素對人的精神心理健康的影響因社會加速發展而更為複雜、更為多變，給當下的社會心理治理帶來了巨大挑戰。客觀來看，儘管各方都很重視，但現有的應對和治理尚未突破傳統思維和工作模式的局限，不同程度存在著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和不足：

一是重表像輕源頭。當前，社會心理建設多聚焦于表面問題，對深層問題、源頭問題缺乏系統考量，輕視或忽視了家庭、學校、社會協同環境等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及治理。一些地方和部門相關舉措大多囿于傳統常規方法，只是從表面問題、單點維度出發考量精神心理問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較少從社會治理視角整體研究解決，忽視了現象和問題背後深層因素，缺乏對社會心態的整體監測與干預，缺少對心理健康認識的深化和評估方法的創新，無法適應社會發展的需求變化。

二是重個體輕群體。從社會流行病學的視角看，心理健康問題在人格特徵、家庭環境、教養方式、人際關係等影響因素方面都有共性特徵。群體社會心理的集中體現就是社會心態。目前，無論是從資源配置還是服務內容來看，主要著眼于個體心理問題諮詢或心理疾病治療，忽視群體心理的監測和干預，鮮有正面心態培育或心理建設方面的典型模式和創新機制。

三是重單兵輕協同。精神心理問題既需要政府牽頭髮揮主導作用，也需要協同醫學和心理學專業力量，以及社會力量、技術力量、市場力量。但目前政府不同部門缺乏有效的溝通和協調，權責界定不明、工作邊界不清、合作動力不足、資源統籌不夠。此外，不同力量各自為戰的問題較為突出，彼此協同配合還遠遠不夠，無法滿足社會心理治理的現實需求。

四是重處置輕預防。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全球範圍內心理健康服務的資金分配往往傾向於事後治療而非預防措施。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數據表明，多數成員國心理健康支出集中在藥物治療、住院服務和門診治療（如心理治療）。預防性措施（如心理健康宣傳、社區預防項目）通常不足總預算的20%，部分國家甚至低於10%。我國一些地方和部門也存在著這方面的問題，對精神心理問題認識不到位，事後處置多、事前預防少。在政策制定和資源分配上，比較注重對已出現精神心理問題人群的治療和服務，往往容易輕視和忽視精神心理問題發生前的預防措施和國民積極健康心態的培育。

五是重形式輕實效。為落實國家要求，有關部門和地方先後出臺了一系列政策文件和舉措。但客觀看，一些地方精神心理問題增長趨勢並未得到有效控制，相關工作在貫徹落實上存在著“以文件落實文件”“以會議落實會議”等應付走過場問題，缺乏維護民眾心理健康權益、保障生命安全的主動擔當精神，缺乏經過實踐檢驗的有效舉措，缺乏適合我國國情的心理健康工作模式，缺乏嚴格的監督考核及效果評價機制。

03思考與建議

國家治理和社會治理首要的是人心治理。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1919）中開“心理建設”之先聲，將心理建設列為建國方略中三大建設之首，強調“建國之基，當發端於心理”“國家興亡，係乎人心振靡”。青年毛澤東在《心之力》（1917）一文中強調，“若欲救民治國，雖百廢待興，惟有自強國民心力之道乃首要謀劃”。當前，應站在維護人民群眾生命健康、築牢社會治理的心理基礎的高度，進一步重視和加強社會心理建設，保障國民心理健康權益，從源頭減少社會衝突、調節社會關係、維護社會穩定，以人的健康全面發展、社會的和諧有序發展助力中國式現代化的偉大進程。

一是要切實強化社會心理建設在社會治理中的極端重要性。人心治，天下安。若負面社會心理和失衡社會心態累積到一定程度而得不到及時處置，就極有可能衍化為過激行動，引發社會衝突，威脅國民生命安全和社會穩定，甚至國家安全。應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立足大社會、大治理、大健康的高度，推動地方黨委政府探索設立社會心理建設工作領導小組，切實提升各級領導幹部對社會心理建設的重視程度和治理能力，強化地方和部門主官負責制，將心理健康治理從政策文件真正落實到對億萬群眾的心理健康關愛行動中。應積極回應社會治理的迫切需求，儘快研究制定國民心理健康促進行動計劃，為下一步社會心理建設提供方向指引和政策參考。

二是要進一步理順社會心理建設管理體制和工作機制。社會心理建設既要牽頭抓總，也要分兵把口。一方面應儘快從國家層面進一步明確社會心理建設主責牽頭部門，改變社會心理建設“九龍治水”的局面，同時進一步明晰各相關部門職責內容和具體分工，建立跨部門協同合作機制，研究制定科學動態的考核機制，壓實工作責任。應立足當前發展變化的新形勢、新挑戰、新問題、新需求，推進原有法律法規的修訂完善，圍繞國民心理健康促進探索制定系統、科學的精神衛生和心理健康法律法規體系，以立法形式為各項工作提供標準與規範，更好保障人民群眾的權益。應創新醫療保障機制，推動更多地方將心理諮詢服務項目納入醫保支付範圍，同時要制定相應的社會心理建設激勵機制，引入多元的社會專業力量，調動社會公益基金積極性，充分發揮市場機製作用，激發內生動力，促進各主體力量在社會心理建設實踐中優勢互補，良性互動。

三是要大力培育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積極向上的社會心態。社會心理建設既需要關注個體心理問題，更需要關注和解決群體心理和社會心態問題。一方面，應發揮社會心理、社會治理等跨學科作用，充分借鑒國外經驗，立足我國國情，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心態監測指標體系。定期開展社會心態監測，建立社會心態預警系統，對可能引發社會不穩定的心理風險進行早期識別和預警。同時建立黨委政府部門與心理學、精神醫學、社會治理等多學科專家參與的聯合研判機制，制定相應的群體心理干預措施，對負面社會心態及時進行疏導、矯正。另一方面要通過媒體、教育等渠道，針對重點人群、重點問題，開展科學合理、及時管用的心理健康科普教育，逐步提高民眾心理健康素養，提升社會群體的心理韌性。同時建立和完善社會支援網路，為個體提供救助幫扶、心理疏導、精神慰藉、關係調適等服務和實際幫助，增強個體的社會歸屬感和安全感。更好發揮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滋潤人心的作用，開展生命教育，厚植浩然之氣和堅韌不屈的精神，有效培育社會成員的積極心態，為社會治理提供堅實的心理基礎。

四是要加強跨學科專業支撐和人才隊伍建設。堅持問題導向，融合精神衛生、社會治理、心理、教育等學科，有規劃地佈局一系列跨學科研究，尤其是基於社會治理視角的心理健康治理重大專項、專題研究，以最新的研究成果指導實踐探索，以實踐經驗總結促進理論研究。應加大對各類相關機構中承擔心理服務的人員關於新理論、新知識、新技術、新方法的專業培訓力度，尤其是強化培訓對象識別心理風險、防控和應對處置心理危機事件的能力，並對心理服務人員進行資質評估與認定，作為其今後執業註冊、能力考察的主要依據。應依託國內心理學優勢學科和社會治理智庫力量，搭建社會心理服務培訓體系，編寫培訓大綱及培訓教材，系統培養社會心理服務專業人才。

五是要加大數字化適宜技術在心理健康領域的創新應用。數字化、智慧化及相關技術的發展拓展了原有的心理健康服務模式、服務內容。從日常的情緒調節到對精神疾病的監測、診斷治療，到預測如阿爾茨海默病等神經內科疾病，再到精神陪伴、情感溝通的數字化智慧化“伴侶”，數字技術都能提供更強的輔助診斷和治療工具、更佳的情感慰藉和心理體驗。應加快大數據、人工智慧在心理領域的創新應用，針對不同群體的個性化心理需求，通過數字技術對其進行標簽分類，提供定制化心理健康服務。依託數字服務平臺，安全高效地收集和分析海量數據，科學評估個體精神和心理狀況，精準匹配需求，跟蹤治療進展，設立預警閾值，制訂個性化諮詢和診療方案，讓更多人能快速、便捷地得到專業的幫助。通過大數據技術處理和分析海量的社會心理服務相關數據，識別出社會心理風險的高發區域和群體，分析社會心態的變化趨勢和潛在問題等。

總之，社會心理建設是一項複雜的系統工程，難以一蹴而就，應夯基壘石、久久為功。“知屋漏者在宇下”（漢·王充《論衡》），在做好上述工作的同時，還應深入走群眾路線，了解人民群眾所思所願所盼，積極回應群眾的民生關切，幫助解決急難愁盼的實際問題，疏導情緒、解疑釋惑，廓清模糊認識，化解怨氣怨言，真正為人民群眾排憂解難，夯實社會心理建設的民生基礎、群眾基礎。（《社會治理》 作者李韜，北京師範大學中國社會管理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