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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士銀:明代儒學對今天世界啟迪幾何?

發佈時間:2024-01-12 11:02:35 | 來源:中新社 | 作者:陳士銀 | 責任編輯:蘇向東

中新社上海1月11日電題:明代儒學對今天世界啟迪幾何?

綜觀中外歷史,有三大微笑讓人印象最為深刻:一是摩訶迦葉的微笑,這是領會佛教真諦的微笑,代表佛祖和迦葉師徒傳承的默契;二是蒙娜麗莎的微笑,這是文藝復興的微笑,代表民眾走出神的光環,綻放人的魅力;而第三大微笑則是王陽明臨終前的微笑,這是儒者的微笑,代表內聖與外王的結合及從心所欲的超越。明代儒學以王陽明為第一流代表,他既開創了足以匹敵程朱理學的陽明心學,又立下了平定寧王叛亂這等蓋世功勳,在整部中國儒學史中,王陽明都堪稱內聖外王的完美典範。

“王陽明的微笑”背後有何儒學意義?

西元1529年初,王陽明彌留之際,露出一絲微笑,留下遺言“此心光明,復何言”。他既是一位儒者,又被奉為一代名將,這種全才在有明一朝乃至整個中國儒學史上都屈指可數。而其所創“陽明心學”則將儒學從僵化狹隘的程朱孔洞之中牽引出來,賦予它前所未有的空間與生機。

儒學本是文武兼備,知行合一,但到了明中葉,儒者普遍重文輕武、重知輕行。在他們心中,儒家的六藝之學萎縮成讀書之學。王陽明在一次為言官仗義執言之後,被太監劉瑾追殺,後到龍場驛任驛丞。他為自己打造一口石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躺在其中感受死亡,思考人生,完成了“龍場悟道”,率先提出知行合一的學説。按照他的理解,當時儒者認為先要“知”才能“行”,但往往終身不“行”,也就終身不“知”,而“知行合一”可避免知行分離之病。

王陽明儒學上的“知”和軍事上的“行”桴鼓相應。他將儒家的仁義、誠正與兵家的殺戮、奇譎融為一體,從事儒學,便打開程朱理學的固化和局限,不適時代和現實的局面,闡明隱微的聖人之道與高妙的良知之學;他披甲挂帥,便平定積年盜賊,擒獲反叛諸侯,拯救國家于危難之中。

2023年10月31日,紀念王陽明誕辰551週年禮賢儀典在浙江余姚舉行。吳大慶攝

與明朝開國以來的儒者不同,王陽明對儒學的理解沒有拘泥于卷冊之中和口舌之上,而是返璞歸真,從尋找本來的良知入手。亂世之中,面對不公,支撐一個人活下去的信念是什麼?王陽明認為,單講知行合一,觀照範圍猶有局限,“知行合一”大體是以儒者為主,而很多下層百姓、低級士兵,他們辛勤耕種、死不旋踵,哪一點輸于吾儒?有沒有一種可能,打破這些階層的壁壘,解鎖儒學的開放性,找到一種可以將所有人聯繫到一起的途徑?經過反覆摸索,他愈發感到良知是關鍵:“知是心之本體,心自然會知: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弟,見孺子入井自然知惻隱。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會出現姦佞小人?這就不能單講良知,還需“致良知”。王陽明認為,人的良知一直都在,只是後天受到昏蔽,迷失本心。如果説程朱理學還帶有濃郁的知識精英的色彩,那麼王陽明的良知之學則呈現出強烈的打通士庶藩籬的趨向。無論是知識精英還是不識字的百姓,只要能致良知,就能找回本心,乃至成聖成賢。

“儒學王朝”的強大生命力何在?

有觀點認為,儒學是為封建王朝服務的工具。可是,哪個封建王朝的存世時間能與儒學相提並論?“儒學王朝”是中國歷史上最長久的王朝,遠邁唐、宋、元、明。即便最強有力的統治者,比如唐太宗、宋太祖、元世祖、明太祖等人,也只能部分吸收或者利用儒學,就算有除去或消滅的想法,終究也無法打敗或者消滅儒學。眾多王朝的大廈競相倒塌,而“儒學王朝”的基石堅定不移。秦漢以來,王朝的存在時間,少則二世而亡,多亦不過兩三百載。儒學即便從孔子算起,就已綿延兩千多年,這絕非出於偶然或者運氣。

儒學之所以擁有如此強大而持久的生命力,不僅在於制定民族的價值標準,比如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等,也不僅在於涌現一大批傑出的代表人物,比如鄭玄、韓愈、朱熹、方孝孺、王陽明、顧炎武等,還在於儒學的不斷自我革新,順應時代發展的脈搏,比如漢、唐、宋、元的儒學各有各的表現形態,即便同一個王朝,明代前、中、後期的儒學表現形式都不相同。

明初儒者多半是程朱理學的堅定信徒,幾乎將程朱理學尤其是朱子學視為真理的化身。至於明中葉,隨著陽明學的崛起,儒者再去固守程朱理學的舊知,很可能被視為迂腐。暨乎明末,很多儒者圍繞在東林書院、復社周圍,想要重整世界,而非做一個墨守朱子學或者陽明學的信徒。明亡之後,黃宗羲、顧炎武等人既受到師承、家學的影響,拖著東林黨、復社的影子,又對有明一朝的學術進行大反思,並提出諸多具有民主色彩、革命色彩的言論。他們對君主專制的批駁,對民眾福祉的關切,並不遜於同一時期的霍布斯、洛克等人。

17世紀中後期,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朱舜水等人的思想主張在當時的社會無法實現。到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經過梁啟超、孫中山、李大釗等思想巨子的發揚,這些明代遺儒的思想煥發出新的生機,給予世人推翻清政府的精神激勵。退一步講,如果説儒學是維護政權穩定的工具,那麼儒學同樣具有“湯武革命”的精神,促成腐朽政權的覆滅。看上去,封建政權利用了儒學,鉗制了儒學,實則儒學自有頑強、堅韌的生命力。日月之光又何必與燭火爭短長?燭火成灰有時盡,日月普照無絕期。

“儒學之光”如何影響世界?

既然具有強大的生命力,為什麼幾千年來,儒學沒有像世界上的諸多宗教一樣,積極主動地向其他文明傳播擴散?

自15世紀以來,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軍事實力,抑或從技術支援的角度,明朝都有能力探索乃至征服世界,包括東南亞地區、非洲海岸,甚或更遠的美洲、歐洲。可是,這種做法並不符合儒家的主流價值觀念。根據儒家的溫和觀念,“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論語·季氏》),而非“遠人不服,派遣艦隊征服之”,更非“遠人不服,變成奴隸販賣之”“遠人不服,傳播病菌消滅之”。要之,儒家學説體系中沒有擴張的基因。

但是,沒有擴張的基因並不能保證本國免於淪為他國捕食的對象。雖然在16、17世紀,西方世界的力量遠不足以征服中國,然而東西方勢力的對比差異愈發凸顯。如果儒者依然固步自封,拒絕關注時代的發展和外部世界的動態,又如何能推動國家的發展?從萬曆皇帝,到徐光啟、李之藻等儒臣,再到數量龐大的士大夫,不少人都領教了西方的輿圖、船炮、自鳴鐘、望遠鏡、天文儀器等器物的精妙,卻幾乎沒人願意派出一艘帆船前往大西洋國一探究竟。其何以故?

在很多中國人眼中,這塊土地太讓人安逸了。既然我們已經處於最富強、最繁華的中心,又何必遠涉重洋到幾萬里之遙的蠻夷之邦受苦受罪?

同時,一個新時代的開啟並非只源於某個人,而是國家之間意志較量的結果。如果沒有西班牙、葡萄牙王室以及羅馬天主教廷的強力支援,西方冒險家絕無可能開啟“地理大發現”的時代,利瑪竇也極難譜寫東西方交流的篇章。相較之下,明廷坐視本國兩萬多商民在家門口的海島上被外敵屠殺(指明神宗萬曆三十一年,1603年,西班牙殖民者在呂宋屠殺華人),尚且不能派遣一兵一卒,僅靠盛怒和譴責根本無濟於事。西方漢學家彭慕蘭(Kenneth Pomeranz)提到,由於明清政府的“不支援”“冷漠”,以至於海外華商幾乎得不到本國政府的保護,沒有基本的安全感,更遑論去探索萬里之外的新大陸。

此外,在我們拷問為什麼儒學沒有促成明清中國的“啟蒙運動”之時,也不妨反問:啟蒙的盡頭是什麼?

可能是更高程度的開放、自由、民主、平等,也可能是封閉、壓迫、專制、不公;可能是更廣範圍的宗教寬容、和平共處,也可能是通過不斷競爭、不斷革命引發對世界一輪又一輪的瓜分與破壞。不容否認,17、18世紀的啟蒙運動為人類開創新知,促進社會的發展。與此同時,啟蒙運動以來,人類社會的迫害、災難以及戰爭並沒有顯著減少,反而呈現愈演愈烈之勢。

回到17世紀中葉,無論朝代如何改名換姓,知識階層想要改良社會,尋找路徑,離不開對世界進展的關注(從歷算、輿圖、火炮等表層,到制度、思想、文化等深層),同時也離不開對自身傳統的尊重。尊重傳統並非盲從傳統,而是在此基礎上理性地繼承傳統、厘革傳統,從中開出新的生命。

作者簡介:


揚州大學歷史系副教授陳士銀

陳士銀,清華大學歷史學博士,哈佛大學訪問學者,現任揚州大學歷史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三禮學、明代禮制等。

發表相關論文近20篇,出版著作6部,包括整理古籍《禮記析疑》《禮記陳氏集説補正》,編著《清華有禮:〈儀禮〉復原研究工作紀事》(副主編),專著《慧聚中華:中國思想版圖的十二座高峰》,代表作《搖曳的名分:明代禮制簡史》《王陽明的微笑:明代儒學簡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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