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具體人物到文化符號和IP 東坡文化熱緣何再起

【熱點觀察】

近來，蘇東坡又火了。之所以用“又”字，一是因為蘇東坡的熱度從未消減，歷朝歷代吟咏、談論、研究、追隨他的人多如恒河之沙，不計其數；二是因為舞劇、話劇、京劇、音樂劇、舞蹈詩劇、紀錄片、動畫片、電視劇、短視頻等蘇東坡題材文藝作品大量涌現，東坡文化節、東坡文化季、東坡文化旅遊大會等各種蘇東坡主題文化活動也在各地紛紛登場。當蘇東坡從古代走進現代，從傳統文化領域進入大眾文化領域，他開始從一個具體人物變成一個文化符號和文化IP。

他的故事眾人説

“蘇東坡”已經成為文藝創作的富礦，由其衍生出的文藝作品、文創産品、文藝演出、文化活動不計其數。影視藝術方面有紀錄片《蘇東坡》《千古風範蘇東坡》、電視劇《蘇東坡》、動畫片《少年蘇東坡傳奇》；舞臺藝術領域有音樂劇《蘇東坡》、舞蹈詩劇《東坡》、舞劇《東坡海南》、話劇《蘇東坡》、京劇《一蓑煙雨》、音舞詩畫《不老的東坡》；文學作品有《蘇東坡》《蘇東坡傳》《蘇東坡全傳》。同時，大量與蘇東坡有關的短視頻也成為爆款，不少專門講東坡的博主成為網紅。

此外，去年還出現了全國首位3D超寫實“數字人蘇東坡”。今年春節期間，“數字人蘇東坡”亮相央視《中國詩詞大會》，並以歷史情景再現的形式為選手出題，與觀眾互動，在網上引發熱議。

各地也把蘇東坡當作一張提升各自知名度的文化名片。比如，2021年1月，湖北黃州舉辦“紀念蘇東坡誕辰984週年——庚子年黃州壽蘇會”，這是黃州近年來連續舉辦的第五屆“壽蘇會”。2022年6月，廣東惠州舉辦東坡荔枝文化節暨惠陽鎮隆荔枝對接RCEP國際合作活動，助推惠州荔枝“走出去”。2022年11月，四川眉山舉辦第十二屆東坡文化節，邀請從事東坡文化研究的國際友人、專家學者、海內外蘇氏宗親一起拜東坡、品東坡、讀東坡、寫東坡。2023年2月，海南舉辦首屆中國(海南)東坡文化旅遊大會，助力海南自貿港文化旅遊建設。

上述種種，正應了那句歌詞：他的美名天下傳，他的故事天下説。

傳奇人生引人入勝

蘇東坡成為那麼多文藝作品和文化活動的主角，得益於蘇東坡的傳奇人生為文藝創作和文化活動提供了豐富的養料和素材。

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21歲(虛歲)的蘇東坡應舉，以《刑賞忠厚之至論》闡發儒家治國思想，文辭簡約，平易暢達，一掃浮靡艱澀之風，贏得梅堯臣等當朝大家的青睞，不獨知貢舉的主考官歐陽修講出“老夫當避此人，放出一頭地”，連科舉考試的最後拍板人仁宗皇帝也説“今又為吾子孫得太平宰相兩人”……這種級別的“小紅心”點讚，讓蘇東坡迅速天下聞名。

與許多科考英雄驟得大名之後寂寂無聞不同，蘇東坡的一生極其精彩。

首先，他撐得開“朋友圈子”。蘇東坡的朋友圈子裏，帝王、將相、僧道、田夫、野老、丐妓……悉與結交，不避貴賤。無論與誰交往，他都坦露胸懷赤心以對。這種為人處世的所謂“不成熟”，讓許多人説他是“飽學千古，孩童心性”。他雖不可避免地得罪了一些人，卻也在知遇、唱和、禮讓與推心置腹中收穫了一大批朋友。

其次，他邁得開鐵腳桿子，彎得下文人士大夫的腰桿子。宦海浮沉尤其是身陷烏臺詩案、新舊黨爭等風波，蘇東坡不斷遭受貶謫，幾乎走遍了大半個中國——黃州、登州、杭州、潁州、揚州、定州、惠州、儋州、常州。在這豐富的履歷裏，蘇東坡彎下文人士大夫的腰桿子，修堤壩、興文教、為各地特色農産品“代言”，把豪邁的詩詞寫在了中華大地上。這些都為今天的東坡題材文藝創作，提供了極為豐富的素材。比如，舞劇《東坡海南》就以蘇東坡行船道途為始、離瓊北歸為終，通過《翁謫南荒》《黎漢兄弟》《桄榔明月》《天涯學堂》《鴻雪大夢》五幕，重現了蘇東坡垂老投荒海南三載，開荒辟野、興辦學堂、鑿井取水的事跡，書寫了一部笑傲坎坷、樂觀平生的壯闊史詩。

上述只是蘇東坡傳奇人生的幾個側面。蘇東坡人生的傳奇性與人物的多面性，遠不止這些。林語堂在《蘇東坡傳》中這樣寫道：“蘇東坡是個稟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的畫家，是偉大的書法家，是釀酒的實驗者，是工程師，是假道學的反對派，是瑜伽術的修煉者，是佛教徒，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書，是飲酒成癮者，是心腸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堅持己見者，是月下漫步者，是詩人，是生性詼諧愛開玩笑的人。”這些也許仍不足以概括蘇東坡的全貌，但一提到他，在中國人中間總會引起人親切敬佩的微笑——這一點或許能彰顯蘇東坡的魅力。正是這些，讓我們越讀東坡、越寫東坡，越能夠觸摸到蘇東坡的可敬可愛。

文化人格引人共鳴

今天，蘇東坡深受國人喜愛，甚至被網友稱為“頂流男神”“國民偶像”。“蘇東坡”早已不僅僅是個古代的文學人物、政治人物，而成為一個不斷生長的文化符號。人們愛蘇東坡，除了他傳奇豐富的人生故事和融儒釋道于一體、詩文詞書畫俱在的才華，還因為他創造了一種令人神往的文化人格。

蘇東坡的文化人格有何特別？

首先，蘇東坡一生始終秉持為民請命、兼濟蒼生的家國情懷和民本情結，“不以一身禍福易其憂國之心”。朝堂上，他能在王安石變法時直陳得失，能在舊黨廢法時仗義執言，絲毫不計個人之利害；貶謫中，他並不灰心喪氣，更未就此躺平，渾噩度日。每到一地，他總是擼起袖子加油幹，力求造福一方百姓，比如在杭州疏浚西湖，在徐州率民抗洪，在密州捕盜滅蝗，在惠州修橋補路，在儋州講學育人。

其次，蘇東坡有著超然物外、達觀豁達的人格魅力。縱覽蘇東坡的一生，他名頭大，官位大，人生起伏更大，飽受貶謫之苦，但他在一地雞毛的生活中尋找到“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狀態，讓生活在苦難中開出花來。具體來説，他既上得去，坐得穩文壇領袖，當得實學士尚書；又下得來，好吃、好玩、好講笑話，雖然偶爾也如凡夫俗子一般惆悵、憤懣、孤苦，但總是能在吟詩、交友、作畫、燒菜、把酒與調侃嬉笑中自我排解。

今天，我們在各種文藝作品中講述蘇東坡、吟咏蘇東坡，其實也是在呼喚蘇東坡身上的那種文化人格。同時，通過一部部蘇東坡題材文藝作品，我們可以為自己找到一面鏡子，通過這面鏡子，我們效倣著、追隨著蘇東坡的那種豪邁、曠達、忍讓、為善，從逆境中完成自我慰藉、自我救贖、自我昇華。

王國維説：“無高尚偉大之人格，而有高尚偉大之文章者，殆未有之也。”今天，人們對蘇東坡的了解，多源於他的好詩文，但大家不知道的是，蘇東坡寫出好詩文，靠的不僅是技術、技法、技巧，更是骨子裏流淌的熱情、熱血，這就是人格的魅力。雖然這種魅力也會在歲月的長河中因時、因事、因世之變而暫時蒙塵，但當後來人吹開灰塵，它一定能重新大放異彩。恰如蘇東坡在《潮州韓文公廟碑》中言，浩然之氣“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為人”。這種文化人格的力量，讓“蘇東坡”成為千載永流傳的文化符號。

(作者：敬城，係新華文軒博士後科研工作站研究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