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幅畫是根據蒙克的親身經歷繪製的,儘管學者們在對具體時間的看法上意見不一。某次,蒙克在奧斯陸附近做晚間散步。“我沿著路向前溜達,同行的還有兩位朋友,”多年以後蒙克回憶道,“太陽落山了。我感受到了一派憂鬱的氣息。突然之間,整個天空變成了一片血紅。”
以後的很多年裏,關於日落的記憶一直縈繞在蒙克的腦海中,他竭盡全力想要把它留在畫布上。那次晚間散步的具體日子是人們爭論的焦點——有人説是1883年,也有人説是1886年或者1891年,每種説法都有相當數量的支援者——可憐的蒙克,這位本來就神經脆弱的神經質畫家,很可能是親眼目睹了人類歷史上最驚人的一次氣象奇觀。1883年8月27日上午10點02分,與挪威相隔了將近半個地球的喀拉喀托火山①突然噴發。喀拉喀托火山島就此從地球上消失,被炸上了天。六立方英里的岩石被炸成了碎片或粉塵,像紛飛的雨水一樣四處落下,更小的微粒都被吹送到了大氣層的高處。隨後的幾個月裏,那些飄浮的微塵籠罩了整個世界,它們使得日落時分的天空分外光明燦爛,並且擁有了格外鮮亮的色彩,其亮度和壯觀程度都是人們前所未見的。《紐約時報》在1883年11月28日發表文章指出:“5點過後沒多久,西邊的地平線突然被一抹壯麗的猩紅色點燃,天空和雲彩全都變成了深紅色。站在街上的人們都被這奇異的景象驚呆了,他們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兒地站在街道的拐角處,瞪視著西邊的天空……雲層的顏色逐漸加深,最終變成了血紅色,而海水也為之變色,恍如血水匯成。”
不僅蒙克受到了驚嚇,連很多報紙的觀察員也被嚇破了膽。更瘋狂的例子發生在紐約的波基普西,一支消防隊全員集合,駕上了他們的消防馬車,衝向了天邊的紅日,要撲滅來自天上的火焰。1883年11月30日,一家奧斯陸的報紙稱:“昨天和今天,人們都看到一道強光出現在城市的西方。大家普遍猜測是哪著火了,但那實際上只是一次紅光折射,是在日落之後由煙霧瀰漫的大氣層所造成的。”
莫非這就是蒙克親眼目睹的那次日落嗎?藝術史學家們總是把《吶喊》當中那片天空歸結為挪威動人的日落景象,以及蒙克過分敏感的神經。要改變這些藝術史學家們的陳腐觀念,最好的證明來自英國的兩位物理學家和一位博士①。
那一幕景色深深地印刻在蒙克的腦海裏,他曾經多次在文章中提及當時的具體情形。“我停下來,倚靠在欄杆上,筋疲力盡,”蒙克在1892年回憶道,“我注視著燃燒的雲朵,它們看上去好像猩紅的血液,又像是一柄懸在藍黑色的峽灣和城市上方的利劍。我的朋友們繼續向前走。我站在原地,恐懼得發抖。我好像還聽到了一聲巨大的、永不終止的吶喊,刺破了整個宇宙。”
那是一聲註定要回蕩整個世界的吶喊。但對於蒙克本人來説,這是一次恐怖的體驗。“有好幾年,我幾乎快要瘋掉了——那個瘋子會對著我揚起他那扭曲了的臉,”蒙克接著寫道,“你知道我的那幅《吶喊》吧,那段日子裏。我已經到達了極限——連我的血液裏都充滿了大自然的尖叫——我一直處在崩潰的邊緣。”
幾十年之後,《吶喊》就會贏得全世界的讚譽。它不會再被看成是一個男人對其所經受的痛苦進行的表述,而被看成了一聲絕望的呼喊,可能來自世間的每一個人。蒙克已經感覺到了極度的恐慌,並被恐慌徹底淹沒。半個世紀以後,隨著在兩次世界大戰中數以百萬計的人們失去生命,隨著核彈帶來的死亡陰影籠罩著每一個人,這種感受在全球範圍內引起了共鳴。不斷地有各種思潮——咖啡館裏的存在主義、伯格曼電影中沉鬱的調子、上帝已死的謠言——推陳出新。1961年3月,《時代》雜誌撰文對新的時代氣息進行了總結,封面故事以“罪惡與焦慮”為題。封面插畫是什麼呢?《吶喊》。
如今《吶喊》隨處可見,它被永無休止地複製在海報上,甚至是心理學的教科書上。《吶喊》所獲得的聲望是以非常直接的方式錶現出來的,也算是一種敬意。有趣的是,繪畫和雕刻有時候就像某一類名人,會因為有名而變得越發有名;每當這個時候,人們可能又開始輕慢它們、侮辱它們,認定它們被過度拔高了,盛名之下,其實難符。我們會給蒙娜麗莎畫上兩撇小鬍子,會給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穿上拳擊短褲,格蘭特?伍德①作品中的人物形象變成了早餐麥片的推銷員。
對於愛德華·蒙克來説,他不是一個心理扭曲的人,《吶喊》所經受的命運是一個殘酷的玩笑,殘酷得超出了他的想像。當初他開始繪畫的時候,一直懷有期望,希望自己的觀眾們能夠“理解其中的神聖意味”。而現在,他的繪畫當中最著名的作品,成了鑰匙鏈、萬聖節面具等物品上的裝飾圖案,麥考利·庫爾金在《小鬼當家》(Home Alone)這部熱門好萊塢電影中把那張臉變成了一個嚇人的工具。而《吶喊》當中的主人公,一位藝術史學家已經發表了斷言,現在成了“人們日常熟悉的笑臉的對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