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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工打工2年回老家:兒子掙脫已不認識父母(2)

  • 發佈時間:2016-02-17 09:31:45  來源:中國經濟網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田燕
再回鄉時,已是兩年後。

  “窮怕了,就為了多掙點錢,狠心連續在外打了兩年工才回。”老何説。那年臘月初,夫妻倆就從北京動身。“走前,孩子問啥時候到擋墻埡合兒(下車地名),他們好在那兒接我倆。從北京回老家,一路要轉三四次車。到了擋墻埡合兒,還得走很遠一段山路,所以我就沒告訴他確切的時間,只説到了地方再打電話。”

  下車時,是下午3點多,走了一段山路,快要翻過一道山梁時,老何才給家裏打電話。“我們登上山梁,就看見一個背著背簍的小孩朝我倆跑過來,我父親在他後面遠遠地跟著,大聲招呼那小孩:慢點兒跑,別摔倒了。”

  老何媳婦見狀,扔掉行李朝小孩飛奔過去。等老何撿起行李時,她已經抱住了那個背著背簍的小孩。“我父親見他們抱作一團,也停下了腳步。那一會兒,周圍好像都凝固了。”

  望著眼前的老父親和小兒子,老何鼻子酸酸的,喉嚨像被堵住了。好一陣才挪到他們跟前,問那個不知所措,想掙脫的小男孩:“你是何小龍嗎?”

  孩子仔細把他倆看了又看,才肯定地點點頭。然後,指著老何的父親説:“那個是我爺爺,我婆婆在家裏給我爸爸和我媽媽煮飯呢!”當孩子的“我爸爸”、“我媽媽”叫出口時,老何的媳婦已經淚流不止,孩子已認不得自己的父母了。

  老何兩口子一邊一個,拉著孩子的手往家走。孩子很不情願,也很懷疑,不時扭頭看後面跟著的爺爺。老何這才注意到父親老了很多,老眼噙滿淚水。父親抽噎著只説出了一句話“這幾天,車不太好趕”,就開始幫他們拎行李。

  後來,李大君陸陸續續地整理出一份老何的“打工史”,差不多有7萬字。“他很有代表性,大部分建築農民工,都是像老何這樣一路走過來的。”

  其實,老何第一眼見到李大君時,並不信任他。“戴個眼鏡,細皮嫩肉的,穿得乾乾淨淨,一看就不是在工地幹活的,是老闆手下的人吧。”

  因為石二東,老何才轉變。

  石二東跟老何同在一個工地打工,因為高空作業墜落,導致腰骨斷裂。傷還沒好,老闆就不讓他再住工棚,工地也不給飯吃,石二東被趕出了大門。

  老何講,那會兒剛過完年,天很冷,晚上還下起雨。“夜裏,能聽見石二東敲大門的聲音,咚咚咚,一下一下的,央求著開門,我們都覺得他很可憐。”

  “是大君和那些大學生志願者,幫助了石二東。給他送衣服、送吃的,給點錢,買零食,還陪他走法律程式。我感覺大君他們,跟石二東的關係很單純,交往時像親兄弟,不像是跑來忽悠我們的,這才相信他們。”

  再聽李大君講法律知識啥的,老何也能聽進去了。像《勞動法》,兩兄弟一條條讀完,再結合遇到的事情一起討論。

  “人明明是在工地受的傷,為什麼就不認賬?有時為什麼越是狡詐的人,過得反倒好呢?”老何想不明白。那一年,工地接連出了好幾起安全事故。為這,老闆專門從四川請了風水先生,殺雞、灑血、祭鬼。前後花了十幾萬,卻不願花錢加強安全防護措施,更沒給工傷工人一分錢賠償。

  李大君告訴老何他們,80%工傷維權的官司,都卡在勞務關係認定上,因為老闆根本不跟工人簽勞動合同。經過石二東這件事,老何有了自我保護意識,知道了勞動合同的重要性,再在工地幹活更加小心注意。可是打工多年,有經驗、有技術的老何,注意來、注意去,還是攤上了事。

  老何兄弟倆承包了一棟兩層樓的墻模。由於工期緊,哥倆玩命地幹,把行李搬到作業現場,連食堂都不去,最多時,連續幹了28個小時。

  老闆還是不跟工人簽合同,這次老何長了心眼。為了以防萬一,幹活時留下了記號:在塑膠標簽上,寫上日期、姓名,然後綁在鋼筋上,再打進混凝土裏。每層樓、每個單元,都放幾處地方,然後在小本子上把位置記好。

  果然,完活後,老闆變卦了。本來一個工是120塊錢,現在只給100塊。而且要等幾個月後,年底再結。找來找去,到最後老闆竟然説不認得老何兄弟倆。

  “忍了這麼多年了,我遇到過好老闆嗎?”躺在工棚裏,老何説自己腦袋裏像放電影一樣,他想起了石二東,還想起15年前,一塊兒在長春工地打工、受傷致殘的堂哥。“15年了,農民工的地位提高了多少?要是再過15年,自己可能幹不動了,可兒子正是打工的好年齡啊,難道他還要過像我一樣的生活嗎?”

  “法律就像是國家鑄的一口大鐘,你不去敲它,它就永遠不會響。”兄弟倆決定這次不忍了,要跟公司幹一仗,用法律維權。

  那一年,他跑了很多地方,農民工法律援助站、勞動監察大隊、職工幫扶中心等等。

  老何講:“有些部門,我去了人家根本不理我。可是,只要有戴眼鏡的人陪我一塊兒去,態度就大不一樣了。”歷時一年零四個月,兄弟倆才從執行庭法官手裏,接過七萬七千元的支票。

  一直關注老何案子的李大君,這樣點評道:“這起看似普通的官司,被業內解讀為建築農民工‘追討勞動合同第一案’。”但在工友眼裏,老何能贏這場官司,只不過是他運氣好。

  “老何確實運氣好!”連李大君也承認。“他是我這些年結識的工友中,最幸運的一個了。他打工30多年,一路走到現在,人還能這麼完完整整的,真的很幸運,但他老婆就沒他幸運了。”

  “她在河北工地受傷後,我們幫忙聯繫北京醫院時,她人基本上癱瘓了。”

  經一個當小包工頭的老鄉介紹,老何夫妻倆,去了張家口下邊的一個縣打工。

  工地為了趕進度,讓兩組工人交叉作業。老何兩口子幹的是綁扎鋼筋的活,他倆一邊一個站在操作平臺上。老何手伸在鋼筋籠裏綁,妻子在另一邊扎,突然平臺塌了。老何被懸挂在鋼籠上,妻子一下子摔出去,掉在一堆鋼模上。

  “看上去,我老婆摔得還不算重,身上20多處皮肉擦傷,頭上幾個大包。但是一動她,就‘哎喲哎喲’地喊痛,不知裏邊傷了哪兒。”

  去醫院拍了片子,醫生説斷了三根肋骨,要是住院開刀,好得快。但老闆怕花錢,把人又拉回了工地。

  “她疼得走不了路,我上去抱她,一抱人就疼得受不了。挨到下午,她一個勁兒喊疼,臉都紫了,人直哆嗦。我問她能不能忍,她搖頭。”

  “想送她去醫院,找老闆要錢,不給。小包工頭是我老鄉,給了幾百塊錢,我們才去了醫院。”

  沒住兩天,公司怕花錢,又哄他們回了工地。“別説給煮骨頭湯了,連原先的床舖都被人佔了,只好在一個角落裏打地鋪。”一週後,老何妻子全身浮腫,他找到公司,堅持送人去醫院。到了縣醫院一檢查,醫生説病人體內已形成靜脈血栓,得趕緊去上一級醫院搶救。

  轉到張家口一家部隊醫院,“醫生説我,你膽子太大了,怎麼現在才把人送來。幾個醫生一會診決定馬上手術。上了手術臺,一打開,治不了。血栓從腳上,長到大腿,再有幾公分,就到腎了。要是到腎,人就完了。”

  “醫生説得立馬去北京的醫院,打開的傷口,也不給縫了,先貼上膠布。可是轉到北京,我沒錢呵!”那個主治軍醫,跟老何要了電話,把公司老闆罵了一頓,告訴他,如果不抓緊,人有生命危險。“公司害怕了,讓醫院趕緊準備救護車,他們馬上送錢來。”

  救護車鳴叫著,拉著老何兩口子,連夜抵達北京。好不容易挂上號,醫生一看説得馬上住院。

  每天除了輸液通栓,老何晝夜不停地在妻子腿上、身上按摩、揉搓。“醫生説了,現在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就看她的造化了。”輸了7天液,病情竟然好轉了,又住了半個月的院,醫生説可以回家了,但需要長期服藥治療。

  老何的妻子回了老家,從此不能外出打工。作為妻子的代理人,老何又開打起這輩子的第二場官司,替老婆討工傷賠償。

  這場官司,打得比老何想像的艱難和漫長。

  “我給他算了一下,至少跑了10萬里路。”李大君説。打官司期間,老何多次往返于四川老家、務工地與河北張家口之間。有次開庭時間趕在春節前,老何正在深圳忙著討薪,恰好那兩天拿錢。老何商量説,能不能緩兩三天再開?法院詢問了公司方,説不能等。

  連夜,老何買了高價機票,從深圳飛到北京,再轉車去張家口。開庭時,公司方根本沒來人。老何感覺自己被耍了,氣得咆哮起來。

  每次去張家口,都是老何一個人去,他説不敢去多人,那要花錢的。官司打到中院時,李大君陪他一起去了。“大君怕我一個人,到時候反應不過來。”

  “我自己去,住20塊一晚的地下室,又潮又暗,基本沒人住。被子全丟在角落裏,得自己上去扒拉出一床蓋。大君陪我去的那一次,住得稍微好點兒,40塊一宿。”儘管所有的法律程式都走完了,老何依舊拿不全該得的錢。申訴的路,看上去還是那麼遙遙無期。

  沒有想到,勝利來得太突然。2015年,中國人民紀念抗戰勝利70週年“大閱兵”前兩天,老何突然接到一個來自河北的電話,法院讓他火速到達執行庭,領取妻子工傷賠償的尾款。

  四年半啦,煎熬人的日子總算結束了。

  問起兩場維權官司打下來,人有啥感受時,正走在北京街頭的老何,突然在寒風中劇烈地咳嗽起來。緩了好一陣兒,他才用四川話,説了兩句老家的順口溜:官司莫打賊莫做,不死也得脫層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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