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弈棋繪畫

　　《臨宋人畫冊》之三教會棋圖仇英 圖片由作者提供

宋代是我國古代藝術發展的一個高峰時期。宋代的繪畫藝術也達到了極高的水準，産生了北宋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王希孟《千里江山圖》等大家十分熟悉的藝術史傑作。除了風俗畫、山水畫之外，其實，在宋畫中還有一類主要展現文人雅趣的弈棋畫，也頗具特色。

繪畫與圍棋兩種藝術相互影響，在藝術史上形成了獨特的弈棋繪畫景觀。宋代是我國弈棋繪畫發展的關鍵時期。宋代文人有大量關於棋藝的作品，不僅有《圍棋義例》《棋經十三篇》《忘憂清樂集》等重要圍棋理論著作，還有《棋經訣》《觀棋大吟》等圍棋詩文作品。

宋代弈棋繪畫在數量、品類方面都超越前代，形成了“三教會棋”“山水對弈”“閨閣弈棋”等經典圖式。這些圖式寄寓了宋人的精神理念和時代內涵。

弈棋是宋代士大夫人際交往的重要方式。南宋詩人王十朋雖“手不善談”，卻弈棋經年不輟，晚年更是“光景老尤惜，忍銷枰弈間”。文天祥喜歡下象棋，有時甚至廢寢忘食，寫出“眾人皆醉從教酒，獨我無爭且看棋”。而“素不解棋”的蘇軾，吟咏出“勝固欣然，敗亦可喜”這樣具有人生智慧的涉棋話語。在宋人的日常生活中，弈棋、觀棋具有比以往更為豐富的詩意，而觀看弈棋繪畫，也成為人們生活中一項重要審美活動。

在中國古代的審美理念中，“和”是一個重要範疇，具有總攝眾體、兼收並蓄的功能。實現天人合一、人人和同的“中和之美”，也是宋代士大夫的重要理想。漢代以後，儒釋道三家相爭激烈，如何實現三者平衡調和，是魏晉以后帝王尤為關注的問題。“儒門釋戶道相通，三教從來一祖風”，宋代畫家利用繪畫展現三教和合的主題。

圍棋作為一種競技遊戲，其規則背後蘊含著深刻哲理。弈者反覆爭棋的目的是建立調和之道。而儒釋道三家在歷史上互相競爭的過程，頗能體現圍棋蘊含的哲理。在圖畫上，圍棋為儒釋道提供了互相切磋、共同交流的場域。繪畫中代表三教的三位弈者促膝手談，體現了三教和諧共生的關係。

在宋代文人畫中，閒逸的心境是畫家所要表現的主題之一。繪畫中的弈棋活動則是展示文人心境的絕佳場景。宋代繪畫中的弈棋活動常常發生在山川之上、樓閣之中。古人有登高望遠的傳統和對自然山水的親和之情。以飛鳥俯視萬物的觀照角度作畫，可以體現士大夫畫家包攬萬物的情懷，折射他們超越時空界限的胸襟。從高處觀照才能脫離置身於其間的狹小世俗處境。在這種環境中弈棋，則進一步凸顯了士大夫跨越古今、放眼四海的豪邁情懷，讓觀者産生一種宏大的生命意識。如張先《十咏圖》，生動展現了宋代士大夫弈棋活動場景，其中的“燕家景致”，將歐陽修等宋代文人推崇的“深遠閒淡”之意展現了出來。至南宋馬遠、夏圭式的殘山剩水，將弈棋繪畫引向了更為高妙空靈的境界。如故宮博物院藏南宋《山居對弈圖》，與“爛柯”等傳統文化典故相呼應，體現出浩瀚無垠的時空感，同時勾勒出畫中人心理的曲折，實現景色與觀者心境之間的精妙交融。

宋代商業經濟與城市管理較前代有較大發展，市井文化藝術繁榮起來。宋代文藝具有了一般意義上的平民化、通俗化傾向，市井生活成為繪畫表現的重要內容。在此背景下，宋代的弈棋繪畫顯示出雅俗交融的面貌，體現出世俗倫理規訓下人們對生活趣味的追求。這種變化與宋代帝王的雅尚也不無關係。宋高宗晚年“陶冶聖性”“恬養道真”“所樂者，文章、琴、棋、書、畫而已”；宋孝宗時期，宮中選女童使即“能琴阮、下棋、寫字、畫竹、背誦古文”。在帝王好尚的助推下，觀賞弈棋繪畫成了宋代大眾的流行時尚，如宋代《十八學士圖》《香山九老圖》中弈棋場景的構建，就寄寓著一般市民階層對理想中士大夫典雅生活的追求和嚮往。

在觀賞男性士大夫弈棋場景的同時，宋代的繪畫贊助者，也將眼光投向女性。“新樣梳粧巧畫眉，窄衣纖體最相宜。一時趨向多情遠，小閣幽窗靜弈棋。”在士大夫風尚的影響下，宋代弈棋繪畫中的女性形象也具有文雅之氣。如在陜西甘泉金大定廿九年（1189年）畫像磚墓，出土了婦人竹林弈棋壁畫，展現了衣著樸素的閨閣女性于竹下弈棋的場景。在宋代的弈棋繪畫中，還常常出現孩童的形象。圍棋與諸多宋代文人的生活雅尚都出現于嬰戲圖中，不僅顯示出時人對文人的崇拜，也寄託著宋人對於子孫成才的美好祝願。

此外，如南朝謝赫言，“圖繪者，莫不明勸誡，著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鑒”，宋代弈棋繪畫延續了這種禮教倫理審美。如南宋洪咨夔有《題鍾春伯所示周昉明皇對弈圖》詩，“寶欄十二午陰移,思入雲霄落子遲。當局早知提醒著,危機應不墮蛾眉”，即表達了對唐明皇沉迷于與楊貴妃嬉戲而誤國的興亡之鑒，其中儒家史學觀氣息非常明顯，一定程度顯示了宋代弈棋繪畫的教化目的。

宋畫憑藉其獨特的氣質風範，成為中國繪畫的一個特殊名詞。而宋代弈棋繪畫作為宋畫的特殊類型，通過巧妙的形式語言，展現出豐富的意象內涵。宋代弈棋繪畫對中國古代繪畫類型具有重要開拓作用。它的豐富內涵蘊被後來者不斷發展，並在後來的特殊情境中衍生出新的獨特意義。以弈棋形象為切入點探討宋畫，讓我們感受到中國古人繪畫創作中的審美內涵和特殊思維方式。宋代弈棋繪畫展示出的圖文互動、物象聯動、意象跳躍等特點，或能為當下的藝術創作與研究提供助益。

 （作者：奚沛翀 何雲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