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頃竹海裏荒野求生 安吉小鎮開創露營新玩法

浙江省安吉縣章村鎮高山村黨支部書記胡旭深信，今年元旦在村子的竹林裏劈柴生火，用竹子搭帳篷、做椅子的那群人，將會成為家鄉旅遊業發展的關鍵。

在章村鎮，有這樣想法的不止胡旭一個。去年12月31日至今年1月2日，第五屆中國BC大會在浙江安吉章村鎮舉行，主會場就設在章村鎮下轄的高山村。在活動結束後的新聞報道中，章村鎮政府相關負責人提出，要將章村打造成“BC天堂”或者“中國BC第一鎮”。

BC是Bush Craft的縮寫，直譯為叢林技能，是一種相對冷門的露營方式。與近年來在國內大行其道的精緻露營不同，叢林技能更為“硬核”，主打就地取材和手工製作，用盡可能少的裝備和工具尋求野外生活的樂趣。

近幾年，露營越來越火，“帳篷經濟”的概念隨之被擺上臺面，被普遍視作提振和發展旅遊産業的新抓手，亦成為各級政府嚴肅討論的新課題。有山有水的長三角，旅遊資源富集，消費者旅遊需求旺盛。面對露營這塊誘人的大蛋糕，各地都有意向，同時似乎也都有能力分得一杯羹。

地處浙皖交界處的章村，在新年伊始與“硬核露營”不期而遇。短暫的親密接觸後，這個山區小鎮已然打定主意，要將這個小眾之選當作撬動旅遊産業發展的支點。

偶遇

雖然冠上了國字號，但是禹宇直言，中國BC大會本質上就是一次網友線下聚會。

作為中國BC大會的發起人和組織者，禹宇本身就是一名資深叢林技能玩家。據他估算，全國範圍內活躍的叢林技能核心玩家滿打滿算不會超過200人。此前歷屆大會，至多不過百餘人規模。而此次活動又恰遇疫情“過峰”，實際參與者僅有不到60人。

“舉辦大會的初衷，就是希望能給全國各地的叢林技能愛好者提供一個線下交流的機會。既然都是玩叢林技能的，那麼自然不能只是聊天喝酒或是一本正經地開會討論，總要找個地方生個火、搭個帳篷。”禹宇説。

然而，這樣一場規模並不算大的網友聚會，對於活動場地卻有著苛刻的要求。除了要有良好的自然環境，還需要有使用明火的條件，並且相對封閉。另一方面，活動參與者來自五湖四海，交通的便利程度亦需要考慮。同時，為了避免意外的發生，場地附近還要有醫療機構能夠提供緊急救援。如此種種條件，可供選擇的場地已是鳳毛麟角。

更重要的是，BC大會本身並非營利性質的活動，純粹是一群玩家“為愛發電”。此前歷屆大會，找場地是最讓禹宇撓頭的問題。找專業露營營地，對方不屑一顧；找林場和農場，對方覺得莫名其妙。上屆大會，他動用了種種關係，最後才將大會安排在了江蘇南京的一處森林公園內。那次活動最終成了一場怪誕的行為藝術表演，禹宇和同伴成了公園內普通遊客的獵奇對象，“慘遭”強勢圍觀。

這次大會落地章村，純屬機緣巧合。去年11月，在朋友的牽線搭橋下，禹宇第一次來到章村鎮。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與章村方面的對接意外地順利，雙方可謂一拍即合。雖然他能明顯感受到政府工作人員對於叢林技能的概念模糊，但是對方依然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態度頗為積極。

很快，章村鎮就敲定了位於高山村的場地，供BC大會無償使用。活動期間，章村鎮也全力配合，不僅準備了柴火、流動廁所、消防器具等一系列配套，還負擔了活動的部分成本。禹宇笑稱此前每屆大會都是貼錢辦活動，今年總算是沒有自掏腰包。

認真

一場不到60人參加的網友聚會，鄉鎮何以如此上心？章村鎮宣傳委員葉致遠表示，章村對此是認真的：“我們並不想要一個僅僅能錦上添花的東西，而是希望把它切實變成章村旅遊産業新的增長點。”

安吉縣是長三角地區最具人氣的旅遊目的地之一，2019年至2021年，安吉三年蟬聯全國縣域旅遊綜合實力百強縣榜首。疫情前的2019年，安吉全年接待遊客2807.4萬人次，旅遊總收入達388.24億元。

身在安吉，章村鎮的旅遊産業卻始終表現平平。根據章村鎮在2021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公佈的數字，此前五年章村鎮累計接待遊客242萬人次，旅遊收入10.8億元。

面對這樣的成績，章村顯然心有不甘。地處浙北第一高峰龍王山腳下，章村並不是沒有旅遊資源：龍王山是黃浦江源頭，地勢險峻，多懸崖峭壁、山澗瀑流，河谷幽深，漂流項目驚險刺激。山嶺上，有成片杜鵑花，每年秋天反季綻放，蔚為一方奇觀。至於安吉“標配”的竹子，在章村自然不會缺席，當地竹海號稱萬頃之巨。

有好山好水，旅遊為啥發展不起來？葉致遠表示，交通始終是最大掣肘。另一方面，章村旅遊時令性強，潮汐現象明顯，景點也缺乏絕對競爭力。遊客來一趟章村不容易，即便來了往往也只是走馬觀花的匆匆過客。由於起步晚、發展慢，章村的旅遊配套亦難敵同縣的兄弟鄉鎮，缺少高品質的酒店和民宿，留不住遊客過夜，旅遊收入上不去，旅遊産業的發展難免陷入困境。

即便是大熱的露營，章村的動作也還是慢了不止一拍，直至去年才建成首個專業露營地，目前尚在試運營階段。作為對比，安吉縣內的41個露營地2022年共計接待遊客626348人次。另據當地旅遊行業從業人員透露，僅去年一年在安吉註冊備案的營地項目就有百餘個，當地居民利用自有土地改建的小型簡易營地更是不計其數。

適時找到府的BC大會，這一次或許給了章村一個在冷門賽道上率先起跑的機會。

流量

BC大會的舉辦地高山村，以前也曾經風光過。

靠山吃山，竹子便是當地人的金飯碗。胡旭回憶，當年竹料價格可觀，坐擁大片竹林的高山村收入頗豐。20世紀80年代初，村委會就蓋起了小樓，造價很高，歷時兩年方才完工，一度是整個章村鎮上最氣派的建築。

到了20世紀90年代，高山村又出過一回風頭。高山村是章村海拔最高的行政村，為數不多的菜地都在山腳下。有農戶突發奇想，在山地上試種番茄，結果大獲成功，品質極佳。村民們有樣學樣，也種起了各種蔬菜，很快形成了規模。高山蔬菜從安吉賣到了杭州，備受杭州消費者青睞。

胡旭告訴記者，最高峰時，高山村的蔬菜種植面積達1500畝，滿載高山蔬菜的貨車每日絡繹不絕，從高山村直送杭州三里亭農貿市場。隨著蔬菜的熱賣，村民的腰包也隨之肉眼可見地鼓了起來，年收入一度超過8000元。

好景總是不長。20世紀90年代末，山東壽光的大棚蔬菜大舉南下，進入杭州市場。相比金貴的高山蔬菜，大棚蔬菜質優價廉，迅速搶佔了市場空間。面對後來者，高山蔬菜全無招架之功，村民們沒了熱情，種植規模不斷收縮。雪上加霜的是，竹料的價格也不再堅挺，而勞動力成本卻一路高企，當年的金飯碗成了賠錢貨。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離開，曾經富裕的高山村逐漸喪失了活力，空心化日趨嚴重。胡旭表示，今年2月的統計顯示，下轄11個自然村的高山村目前常住人口僅有1017人，其中絕大部分都是老人，年輕村民不超過300人。就連胡旭自己，也是被鎮裏從杭州“連哄帶騙”請回來當這個書記的。在他看來，發展旅遊不僅事關經濟，更事關這個山村的未來命運。

禹宇來高山村考察場地時，拉著胡旭講了半天什麼是叢林技能。胡旭聽得雲裏霧裏，只覺得這群人一個個都像是從那些荒野求生主題的紀錄片裏出來的。但是，他在禹宇他們身上嗅到了流量的味道。在成片的竹林裏玩荒野求生，是個頗能在社交媒體上博眼球的題材。更何況，BC大會的參與者中不乏露營界的老法師和網紅，他們原本就自帶流量。

胡旭希望通過舉辦BC大會來為高山村乃至整個章村鎮引流。他的邏輯簡單直接：有了流量，就有了曝光；有了曝光，就能讓更多人知道章村、來到章村；只要有人來，就有了希望。

支點

在經歷了過去兩年幾近瘋狂的野蠻生長後，露營行業已迅速成為一片紅海。除了一眾裝備製造企業在熱潮之中賺到了真金白銀，全國各地遍地開花的大小露營營地，真正實現盈利的寥寥無幾。在地方政府層面，如何讓帳篷經濟變現，依舊未見切實可行的實現路徑。不少行業觀察者也在擔憂，隨著國內旅遊業的全面復蘇，疫情後實現爆髮式增長的露營，是否會迅速透支紅利。

去年10月，選址于章村境內的龍王山抽水蓄能電站預可研報告通過審核。有同在安吉的天荒坪珠玉在前，抽水蓄能電站建成後無疑也將為章村鎮的旅遊産業提供更大的想像空間。然而，考慮到抽水蓄能電站的建設週期，章村鎮眼下仍亟待為既有旅遊資源的盤活、旅遊産業的進一步發展尋找一個支點。

想要從露營這片紅海中脫穎而出，唯有另辟蹊徑、提前出發。如今，喊出打造“BC天堂”口號的章村，已經確定了一個大方向。

葉致遠表示，帳篷經濟對於章村就像是一道命題作文。這篇文章今後要怎麼寫，現在還在構思階段：“我們的初步思路是，以BC露營中的各項技能為核心，拆分出一系列元素。將這些元素與章村鎮的非遺文化、自然稟賦相結合，在各個行政村設置一系列的零星點位，最終串聯起BC露營這個主題，將章村打造成一個BC主題小鎮。”

禹宇則篤定地認為，叢林技能這種“硬核露營”有能力成為支點，至少在胡旭所關心的流量這件事上，完全可以勝任引流的工作：“對露營有興趣的人，即使不親身參與，也會想要看一看熱鬧。”

在禹宇看來，目前流行的精緻露營玩法，其核心是裝備與陳設的展示，更野、更強調技能的叢林技能有更多可挖掘的空間，同時也更有噱頭。

這一點，從露營類自媒體的內容創作中就能看出端倪。禹宇説，目前擁有一定粉絲量的活躍露營博主，或多或少都在涉及叢林技能相關的內容：“你今天在帳篷上挂一串小綵燈，明天在卡式爐上煎一塊牛排，説白了展示的是工業産品，和直播帶貨沒兩樣。但是你今天用一塊木頭做個杯子，明天拿枯樹榦搭一個避難所帳篷，展示的是一種技能、一門手藝。看別人做一件事情、完成一件作品，是很有樂趣的。”

禹宇很樂意叢林技能能夠成為章村所需要的那個支點。他覺得，一個小眾愛好如果能夠成就一個地方的旅遊産業發展，亦不失為一樁美談。禹宇説，只要能夠發揮出支點的作用，甚至不必拘泥于BC這個概念的定義：“BC可以是Bush Craft，可以是Be Com fortable（感到舒適）。安吉産竹，那麼它就可以變成Bamboo Craft（竹林技能）。在章村這個山區小鎮，它甚至可以是Beautiful Countryside（美麗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