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的丹佛藝術博物館講課前兩個小時,狂風大作,烏雲翻 卷,並夾雜著碩大的雨滴。本來挺暖和的日子立刻冷了起來。聽丹佛的 朋友講,這在丹佛也是極罕見的天氣。隨著天空提前到來的黑暗,我的 心情有些沮喪,生怕聽眾因此不來或少來。冷場對講演者十分殘酷,多 少也算是考驗。
講演的題目是《中國古人的起居》。國人對此內容大都不屑一顧, 自己怎麼生活自己清楚,犯不上聽別人叨嘮。可外國人對此感興趣,願 意知道2000年乃至更長時間,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中國,在怎樣一個人 文環境中生存,後來又有什麼變化。
準時熱情的丹佛人給了我尊重。他們都來了,其中不少白髮蒼蒼的 老者。這讓人感動。在丹佛博物館的教室,我向他們致謝:感謝他們在 這樣一個惡劣的天氣,給了我無比的溫暖。
如果在2000年前,我們不會這樣坐在椅子上聽課。孔夫子講大課 時,一定是雙膝著地,上身挺直,專業術語叫跽坐。盤腿坐叫跏趺坐, 俗稱打坐。參加過日本正式和式場合的人,都感受到了跽坐的不易。反 正我連十分鐘都扛不住,就被好心的主人批准打坐了,可有些胖人連打 坐也都扛不住,只好賴坐了,沒姿沒勢。
中華民族是個兼收並蓄的民族,襟懷寬闊,海納百川。2000年前, 人類生活方式就分得清楚之極。亞洲地區都坐在地上,稱席地坐,歐洲地區都坐椅上,稱垂足坐。席地坐和垂足坐是區別人類起居方式不同的 基本標準。我們想一下,躺著不會有什麼不同,站著也不會有什麼不 同,唯獨坐著,就有明顯的區別。所以人類起居在分類上就以坐姿為 準。如果我們究其原因,氣候與地理可能是構成兩個起居陣營的根本。 我們知道,亞洲地區早期人類的生存之地大都較乾燥,而歐洲則較濕 冷,濕冷的歐洲人很早就被生存之道逼得被迫高坐,而貪圖安逸的亞洲 人在地上賴了許多年。
在漢唐之際,只有我們中國人利用了這幾百年的時間,改變了起 居習慣,由席地低坐改為了垂足高坐,視野隨之開闊,精神空間也隨之 開闊。至今亞洲其他國家的生活方式大都還和2000年前雷同,比如前面 提到的日本,還有印度、朝鮮(包括南韓)、泰國、孟加拉、斯里蘭卡 等 等。
可我們還是保留了很多早期生活方式的習俗,還留下了許多痕跡。 比如語言,我們管吃飯叫筵席,結婚時常大擺筵席。筵的本義是鋪在地 上、坐在屁股下的大席子,而席則是擺在面前當桌用的小席子,可以視 為桌面。再有,中國話中有關席的詞彙很多,如席地、席位、席次、主 席,當然還有副主席。這些都與我們先人的起居形式有關。顯然今天的 “席地而坐”屁股底下不需要真有席子;聯合國給中國的席位上也不 必鋪上一塊席子;逐個進入會場每人也不用手中拎一塊席子;而主席絕 不會坐在一張碩大的席子中央。其實,説來可樂,主席的本義就是席子 中央的那個主要男人,而英文的主席“Chairman”則是椅子上的主要 男 人。
用比較的方法容易讓別人聽懂並有興趣,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可以 發現自己忽視的問題。講課對我是一個鍛鍊,許多思考了許久的問題在某一時刻頓開茅塞,碰撞引起的振動最容易激發出火花。每當此時,我 就想起一句佛教術語:積思頓釋。
以上這些知識似乎與收藏無關,讀者們大都對具體的藏品感興趣, 尤其是真偽與價格。其實收藏的樂趣這僅僅是一小部分,而且是很小的 一部分。絕大部分的樂趣一定是你精神的獲得以及炫耀。當你把你由收 藏所獲得的知識傳授給別人,當別人對你刮目相看時,你會覺得收藏的 樂趣廣泛得很。總有一天,一個初學乍練又極愛收藏的人,畢恭畢敬地 站在你的面前,叫一聲老師,你一定從心底樂不可支。好為人師,這是 我不可告人的最庸俗的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