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三(1944)年秋,萬光書店主章璋圭拿我的人生漫畫六十幅去刻木版,將付印,索我自序。説起這些畫,我不得不想起林語堂和陶亢德兩人來。“人生漫畫”這名目,還是林語堂命名的。約十餘年前,上兩人辦《宇宙風》,向我索畫稿。林語堂説。“你的畫可總名為人生漫畫。”我想,這名詞固然好,範圍很廣,作畫很自由,就同意了。當時我為《宇宙風》連作了百餘幅。自己都無留稿。抗戰軍興,我逃到廣西,書物盡隨緣緣堂被毀,這些畫早被我忘卻了。忽然陶亢德從香港寄一封很厚的信來。打開一看,是從各期《宇宙風》上撕下來的人生漫畫。附信説,《宇宙風》在上海受敵人壓迫,已遷香港續辦。他特從放棄在上海的舊雜誌中撕下這些畫來,寄我保存。因為他知道我所有書物都已被毀了。他這一片好心,我自是感謝。但當時我飄泊無定,無心刊印此集。把陶亢德寄來的一疊畫稿塞在逃難箱子的底裏,一直忘記了。直到今年,我無意中在箱底發見此稿,正好璋圭新辦萬光書店。我就選出六十幅,用薄紙重描,給他拿去刻木板,印成這冊集子。作畫與刊集,相隔十餘年。而在我的心情上,更不止十餘年,幾乎如同隔世。因為世變太劇,人事不可復識了。當時與我常常通信或晤會的林語堂和陶亢德,現在早巳和我闊別或隔絕。而當時在緣緣堂跟我學字的兒童章璋圭,現已在大後方的陪都①中新創書業,而為我刊印畫集了。且喜這些畫,還是同十餘年前一樣,含有一點意義,不失為人生漫畫。因此想起了蠲戲老人最近贈我的詩, 紅是櫻桃綠是蕉,畫中景物未全凋。 清和四月巴山路,定有行人憶六橋。 身在他鄉夢故鄉,故鄉今已是他鄉。 畫師酒後應回首,世相無常畫有常。 卅三(1944)年九月二日子愷記于沙坪小屋。 本文係《人生漫畫》的序言。《人生漫畫》係1944年9月重慶萬光書店出版。① 陪都,指重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