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過去的所見的繪畫,給我印象最深而使我不能忘懷的,是一種小小的毛筆畫。記得二十余歲的時候,我在東京的舊書攤上碰到一冊《夢二畫集·春之卷》。隨手拿起來,從尾至首倒翻過去,看見裏面都是寥寥數筆的毛筆sketch(速寫)。書頁的邊上沒有切齊,翻到題曰《Classmate》的一頁上自然地停止了。我看見頁的主位裏畫著一輛人力車的一部分和一個人力車夫的背部,車中坐著一個女子,她的頭上梳著丸髷(marumage,已嫁女子的髻式),身上穿著貴婦人的服裝,肩上架著一把當時日本流行的貴重的障日傘,手裏拿著一大包裝潢精美的物品。雖然各部都只寥寥數筆,但筆筆都能強明地表現出她是一個已嫁的貴族的少婦。她所坐的人力車,在這表現中也是有機的一分子:在東京,人力車不像我們中國上海的黃包車一般多而價廉,拉一拉要幾塊錢,至少也要大洋五角。街道上最廉價而最多的,是用機械力的汽車與電車,人力車難得看見。坐人力車的人,不是病人便是富人。這頁的主位中所繪的,顯然是一個外出中的貴婦人———她大約是從邸宅坐人力車到三越吳服店裏去購了化粧品回來,或者是應了某伯爵夫人的招待,而受了貴重的贈物回來?但她現在正向站在路旁的另一個婦人點頭招呼。這婦人畫在人力車夫的背與貴婦人的膝之間的空隙中,蓬首垢面,背上負著一個光頭的嬰孩,一件笨重的大領口的叉襟衣服包裹了這母子二人。她顯然是一個貧人之妻,背了孩子在街上走,與這人力車打個照面,臉上現出跼踀不安之色而向車中的女人招呼。從畫題上知道她們兩人是c1assmate(同級生)。 我當時便在舊書攤上出神。因為這頁上寥寥數筆的畫,使我痛切地感到社會的怪相與人世的悲哀。她們兩人曾在同一女學校的同一教室的窗下共數長年的晨夕,親近地、平等地做過長年的“同級友”。但出校而各自嫁人之後,就因了社會上的所謂貧富貴賤的階級,而變成像這幅畫裏所示的不平等與疏遠了!人類的運命,尤其是女人的運命,真是可悲哀的!人類社會的組織,真是可詛咒的!這寥寥數筆的一幅小畫,不僅以造形的美感動我的眼,又以詩的意味感動我的心。後來我模倣他,曾作一幅同題異材的畫。 我不再翻看別的畫,就出數角錢買了這一冊舊書,帶回寓中去仔細閱讀。因為愛讀這種畫,便留意調查作者的情形。後來知道作者竹久夢二是一位專寫這種趣味深長的毛筆畫的畫家,他的作品曾在明治末葉蜚聲于日本的畫壇,但在我看見的時候已漸岑寂了。他的著作主要者有《春》、《夏》、《秋》、《冬》四冊畫集,但都已絕版,不易購得,只能向舊書攤上去蒐求。我自從買得了《春之卷》以後,到舊書攤時便隨時留心,但沒有搜得第二冊我就歸國了。友人黃涵秋兄尚居留東京,我便把這件事托他。他也是愛畫又愛跑舊書攤的人,虧他辦齊了《夏》、《秋》、《冬》三冊,又額外地添加了《京人形》、《夢二畫手本》各一冊,從東京寄到寓居上海的我的手中。我接到時的歡喜與感謝,到現在還有餘俏。 這是十年前的事。到現在,這宗書早已散失。但是其中有許多畫,還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我的腦中,使我至今不曾忘懷。倘得夢二的書尚在我的手頭,而我得與我的讀者促膝晤談,我準擬把我所曾經感動而不能忘懷的畫一幅一幅地翻出來同他共賞。把畫的簡潔的表現法,堅勁流利的筆致,變化而又穩妥的構圖,以及立意新奇,筆畫雅秀的題字,———指出來給他看,並把我自己看後的感想説給他聽。但這都是不可能的事。看畫既不可能,現在我就把我所不能忘懷的畫追憶出幾幅來講吧。古人有“讀畫”之説,我且來“講畫”吧。 記得有一幅,畫著一片廣漠荒涼的曠野,中有一條小徑迤邐地通到遠處。畫的主位裏描著一個中年以上的男子的省影,他穿著一身工人的衣服,肩頭上打著一個大補釘,手裏提一個包,傴僂著身體,急急忙忙地在路上向遠處走去。路的遠處有一間小小的茅屋,其下半部已沉沒在地平線底下,只有屋頂露出。屋旁有一株被野風吹得半仆了的樹,屋與樹一共只費數筆。這辛苦的行人,遼闊的曠野,長長的路,高高的地平線,以及地平線上寥寥數筆的遠景,一齊力強地表現出一種寂寥冷酷的氣象。畫的下面用毛筆題著一行英文:To His Sweet Home〔回可愛的家〕,筆致樸雅有如北魏體,成了畫面有機的一部分而融合於畫中。由這畫題可以想見那寥寥數筆的茅屋是這行人的家,家中有他的妻、子、女,也許還有父、母,在那裏等候他的歸家。他手中提著的一包,大約是用他的勞力換來的食物或用品,是他的家人所盼待的東西,是造成sweet home〔可愛的家〕的一種要素。現在他正提著這種要素,懷著滿腔的希望而奔向那寥寥數筆的茅屋裏去。這種溫暖的盼待與希望,得了這寂寥冷酷的環境的襯托,即愈加顯示其溫暖,使人看了感動。
又記得一幅畫:主位裏畫著兩個衣衫襤樓的孩子的背影。一個孩子大約十來歲,手中提著一包東西。另一個孩子是他的弟弟。比他矮一個頭。兄弟兩人挽著手臂,正在向前走去。前方畫一個大圓圈,圓圈裏面畫著一帶工場的房屋,大煙囪巍然矗立著,正在噴出濃濃的黑煙,想見這裡面有許多機械正在開動著,許多工人正在勞動著。又從黑煙的方向知道工場外面的路上風很大。那條路上別無行人,蜿蜒地通達圓圈的外面,直到兩個孩子的腳邊。孩子的腳邊寫著一行日本字:Tosan no obentō(爸爸的中飯),由畫題知道那孩子是送中飯去給在工場裏勞作的父親吃的。他們正在鼓著勇氣,冒著寒風,想用那弱小的腳步來消滅這條長路的距離,得到父親的面前,而用手中這個粗米的飯糰去營養他那勞作的身體。又可想見這景象的背後還有一個母親,在那裏辛苦地料理父親的勞力所倡辦著的小家庭。這兩個孩子衣服上的補釘是她所手縫的,孩子手中這個飯糰也是出於她的手制的。人間的愛充塞了這小小的一頁。 又記得一幅畫,描著一個兵士,俯臥在戰地的蔓草中。他的背上裝著露宿所必需的簡單的被包,腰裏纏著預備鑽進同類的肉休中去的槍彈,兩腿向上翹起,腿上裹著便於追殺或逃命的綁腿布,正在草地中休息。草地裏開著一叢野花,最大的一朵被他採在手中,端在眼前,正在受他的欣賞。他臉上現著微笑,對花出神地凝視,似已暫時忘卻行役的辛苦與戰爭的殘酷;他的感覺已被這自然之美所陶醉,他的心已被這“愛的表像”所佔據了。這畫的題目叫做《戰爭與花》。岑參的《九日》詩云:“強欲登高去,無人送酒來。遙憐故園菊,應傍戰場開。”戰場與菊,已堪觸目傷心。但這幅畫中的二物,戰場上的兵士與花,對比的效果更加強烈。 又記得一幅畫,是在於某冊的卷首的,畫中描著一片廣大的雪地,雪地上描著一道行人的腳跡,自大而小,由近漸遠,迤邐地通到彼方的海岸邊。遠處的海作深黑色,中有許多帆船,參差地點綴在遠方的地平線上。頁的下端的左角上,純白的雪地裏,寫著畫題。畫題沒有文字,只是寫著兩個並列的記號“!?”,用筆非常使勁,有如晉人的章草的筆致,力強地牽惹觀者的心目。看了這兩個記號之後,再看雪地上長短大小形狀各異的種種腳跡,我心中便起一種無名的悲哀。這些是誰人的腳跡?他們又各為了甚事而走這片雪地?在茫茫的人世間,這是久遠不可知的事!講到這裡我又想起一首古人詩:“小院無人夜,煙斜月轉明。清宵易惆悵,不必有離情。”這畫中的雪地上的足跡所引起的慨感,是與這詩中的清宵的“惆悵”同一性質的,都是人生的無名的悲哀。這種景象都能使人想起人生的根本與世間的究竟諸大問題,而興“空幻”之悲。這畫與詩的感人之深也就在乎此。若説在雪地裏認得戀人的足跡,在清宵為離情而惆悵,則觀者與讀者的感動就淺一層了。 我所記得的畫還有不少,但在這裡不宜再嚕囌地敘述了。我看了這種畫所以不能忘懷者,是為了它們給我的感動深切的原故。它們的所以能給我以深切的感動者,據我想來,是因為這種畫兼有形象的美與意義的美的原故。換言之,便是兼有繪畫的效果與文學的效果的原故。這種畫不僅描寫美的形象,又必在形象中表出一種美的意義。也可説是用形象來代替了文字而作詩。所以這種畫的畫題非常重要,畫的效果大半為著有了畫題而發生。例如最初所説的一幅,試想像之:若僅畫一個乘車的“貴”婦人與一個走路的“賤”婦人相遇之狀,而除去了畫題《Classmate》一字;這畫便乏味,全無可以動人的力了。故看這種畫的人,不僅用感覺鑒賞共形色的美,看了畫題,又可用思想鑒賞其意義的美,覺得滋味更加複雜。 這原是我一人的私好。但因此想起了自來繪畫對於題材的關係,有種種狀態,頗可為美術愛好者一談。古今東西各流派的繪畫,常在題材或題字上對文學發生關係,不過其關係的深淺有種種程度。像上述的小畫,可説是繪畫與文學關係最深的一例。一切繪畫之中,有一種專求形狀色彩的感覺美,而不注重題材的意義,則與文學沒交涉,現在可暫稱之為“純粹的繪畫”。又有一種,求形式的美之外,又兼重題材的意義與思想,則涉及文學的領域,可暫稱之為“文學的繪畫”。前者在近代西洋畫中最多,後者則古來大多數的中國畫皆是其例。現在可分別檢點一下: 先就西洋畫看,與文學全無關係的純粹的繪畫,在近代非常流行。極端的例,首推十餘年前興起的所謂“立體派”(“cubists”)、“構圖派”(“compositionists”)等作品,那種畫裏只有幾何形體的組織,或無名的線條與色彩的構成,全然不見物體的形狀。這真可謂“絕對的繪畫”了。然而他們的活動不廣,壽命也不長,暫時在歐洲出現,現在已將絕滅了。除此以外,最接近純粹繪畫的,要算圖案畫。然而圖案的取材也得稍加選擇,墳墓上的圖案不好用到住宅上去,便是稍稍顧及題材的意義了。再除了這兩種以外,正式的西洋畫中,最近了純粹繪畫的,要算“印象派”(“impressio-nists”)的繪畫。“印象派”者,只描眼睛所感受的瞬間的印象,字面上已表示出其畫的純粹了。他們主張描畫必須看著了實物而寫生,專用形狀色彩來描表造形的美。至於題材,則不甚選擇,風景也好,靜物也好。這派的大畫家Monet(莫奈)曾經為同一的稻草堆連作丁十五幅寫生畫,但取其朝夕晦明的光線色彩的不同,題材重復至十五次也不妨。西洋的風景畫與靜物畫,是從這時候開始流行的。裸體畫也在這時候成為獨立的作品,而盛行于全世界。裸女原是西洋畫的基本練習的題材,相當於中國畫中的石。然比石更為注重形式。石的畫上還有題詩,裸女的畫只有人體,甚至人體的一部分。例如只胸部腹部而沒有頭,或只描背部臀部而沒有手足的,在西洋畫上稱為torso①,也是可以獨立的一種繪畫。這是專重形狀、色彩,光線筆法的造形美術,其實與前述的立體派繪畫或圖案畫很相近了。此風到現在還流行,入展覽會,但覺滿目如肉,好像走進了屠場或浴室。同樣的題材千遍萬遍地反覆描寫,而皆能成為獨立的新作品,可知其為尊重造形而不講題材意義的繪畫。其次的後期印象派,在畫法上顯著地革新,不務光線色彩的寫實,而用東洋畫風的奔放活潑的線條,使自然變成畸形。如本書中《文學的寫生》一文中所説,這種繪畫倣東洋畫風,在自然觀照的態度上對文學有緣。但這是關於創作心理上的話。在表現上,後期印象派的繪畫也是注重技法而不講題材的。故Cézanne〔塞尚〕的傑作中有不少是僅寫幾隻蘋果,幾個罐頭,幾塊布片的靜物畫。Gogh〔凡·高〕的傑作中,“向日葵”的題材反覆了不知幾次,而且意義錯誤的題材也有:例如他的傑作的自畫像中,有一幅所描的自己正在作這自畫像時的姿態。他是左手持調色板,右手執畫筆,坐在畫架前面望著了對方的大鏡子裏的反映的現象而寫生的。但鏡子裏反映的現象,左右與實例相反。他的畫上也便左右相反,變成右手持調色板而左手執筆的錯誤狀態。各種傳記上並沒有説及Gogh有左手執筆的習慣,故知這是鏡中的反映的姿態。僅看這幅畫的形狀、色彩、筆法,固然是深造的技術,但一想它的題材的意義,總覺得錯誤;然而這錯誤不能妨害它的傑作的地位。如美術史家所説,“西洋畫到了印象派而走入純正繪畫之途”,純正繪畫是注重造形美而不講意義關的。但在印象派以前,西洋繪畫也曾與文學結緣:希臘時代的繪畫不傳,但看其留傳的雕刻,都以神話中的人物為題材,則當時的繪畫與神話的關係也可想而知。文藝復興的繪畫,皆以聖書中的事跡為題材,如Leonardo da Vinci〔列奧納多·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Michelangelo〔米開朗琪羅〕的《最後的審判》,Raphael〔拉斐爾〕的《Madonna〔聖母像,聖母子圖〕》是最顯著的例。自此至十八世紀之間的繪畫,仿佛都是聖書的插畫。到了十九世紀,也有牛津會(Oxford Circle)的一班畫家盛倡以空想的浪漫的戀愛故事為題材的繪畫,風行一時,他們的團體名曰“拉費爾(拉斐爾)前派”(“Pre-Raphaelists”),直到自然主義(印象派)時代而熄滅。這是因為牛津會的首領畫家是有名的詩人Rossetti〔羅賽蒂〕,故“拉費爾前派”的作品,為西洋畫中文學與繪畫關係最密切的例。但這等都是遠在過去的藝術。近代的西洋畫,大都傾向於“純粹的繪畫”。
再就中國畫看,畫石,畫竹,是繪畫本領內的藝術,可説是造形美的獨立的表現。但中國的畫石、畫竹,也不能説與文學全無關係,石與竹的畫上都題詩,以讚美石的靈秀,竹的清節。則題材的取石與竹,也不無含有意義的美。梅、蘭、竹、菊在中國畫中稱為“四君子”。可知這種自然美的描寫,雖是專講筆墨的造形美術,但在其取材上也含著文學的分子,不過分量稀少而已。石與四君子,似屬中國畫的基本練習。除了這種基本練習而外,中國畫大都多量地含著文學的分子。最通俗的畫,例如《歲寒三友圖》(松竹梅),《富貴圖》(牡丹),《三星圖》(福祿壽),《天官圖》,《八駿圖》,《八仙圖》都是意義與技術並重的繪畫。山水似為純屬自然風景的描寫,但中國的山水畫也常與文學相關聯。例如《蘭亭修禊圖》,《歸去來圖》,好像在那裏為王羲之、陶淵明的文章作插圖。最古的中國畫,如顧愷之的《女史箴圖》,也是張華的文章的插圖。宋朝有畫院,以畫取士,指定一句詩句為畫題,令天下的畫家為這詩句作畫。例如題曰《深山埋古寺》,其當選的傑作,描的是一個和尚在山澗中挑水,以挑水暗示埋沒在深山裏的古寺。又如題日《踏花歸去馬蹄香》,則描的是一雙蝴蝶傍馬蹄而飛,以蝴蝶的隨暗示馬蹄的曾經踏花而留著香氣。這種畫完全以詩句為主而畫為賓,畫全靠有詩句為題而增色,與前述的那種小畫相類似,不過形式大了些。故中國古代的畫家,大都是文人,士大夫。其畫稱為“文入畫”。中國繪畫與文學的關係之深,於此可見。所以前文説,大多數的中國畫皆是“文學的繪畫”的例。 在美術的專家,對於技術有深造的人,大概喜看“純粹的繪畫”。但在普通人,所謂amateur(業餘者)或美術愛好者(dilettante),即對於諸般藝術皆有興味而皆不深造的人,看“文學的繪畫”較有興味。在一切藝術中,文學是最易大眾化的藝術。因為文學所用的表現工具是言語,言語是人人天天用慣的東西,無須另行從頭學習,入門的初步是現成的。繪畫與音樂都沒有這麼便當。要能描一個正確的形,至少須經一番寫生的練習,要能唱一個樂曲,起碼須學會五線譜。寫生與五線譜,不是像言語一般的日常用具,學的人往往因為一曝十寒而難於成就。因此世間愛好音樂繪畫者較少,而愛好文學者較多。純粹由音表現的“純音樂”(“puremttsic”,“absolute music”),能懂的人很少,在音樂中混入文詞的“歌曲”,能懂的人就較多。同理,純粹由形狀,色彩表現的所謂“純粹的繪畫”,能懂的人也很少,而在形狀色彩中混入文學的意味的所謂“文學的繪畫”,能懂的人也較多。故為大眾藝術計,在藝術中羼入文學的加味,亦是利於普遍的一種方法。我之所以不能忘懷于那種小畫,也是為了自己是amatettr或dilettante的原故。 現代的大眾藝術,為欲“強化”宣傳的效果,力求“純化”藝術的形式,故各國都在那裏盛行黑白對比強烈的木版畫。又因機械發達,印刷術昌明,繪畫亦“大量生産化”,不重畫家手腕底下的唯一的原作,而有捲筒機上所産生的百萬的複製品了。前面所述的那種小畫,題材雖有一部分是過去社會裏的流行物,但其畫的方式,在用黑白兩色與作印刷品這兩點上,與“純化”與“大量生産化”的現代繪畫相符,也可為大眾藝術提倡的一種參考。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作,曾載《文學》,今改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