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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休學現象調查:看見那些休學的孩子

發佈時間:2025-08-01 10:23:41 | 來源:中國網心理中國 | 作者:原碧霞

近年來,全國各地有少數學生因各種原因休學,他們中的許多人將自己與外界隔絕,身心都封閉起來。這些孩子為什麼休學?他們有什麼煩惱?他們休學後的狀態是什麼樣的?該如何與他們相處?

近期,半月談記者採訪了北京一個專為休學少年創辦的成長中心——一齣學社的負責人任竹晞。過去6年時間,她陪伴了150多名12歲至18歲的休學少年。通過與她的對話中,我們或許能更好看見、理解那些休學的孩子。

“原來還有很多人和我是一樣的”

半月談記者:一般孩子休學後,呈現什麼狀態?

任竹晞:我會把休學孩子分為兩種,主動休學(覺得學校不適合自己,主動按下暫停鍵,佔少數)和被動休學(實在沒力氣去學校了,佔絕大多數)。

主動休學的,可能會花一段時間體驗自由,然後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走;被動休學的,整體能量會很低,容易糾結內耗,表現出來就是“什麼也沒幹”。

休學孩子普遍缺乏社交,一般他們休學後就退回家裏,要麼沒有同伴社交,要麼在網路上找社交,要麼等著原來同學放假的時候社交;他們作息也很混亂,表現為日夜顛倒,起不來床;在家庭關係上,被動休學的孩子要經歷一個家庭的冰凍期,家長會忍不住管教孩子,家庭關係會很糟糕;一些孩子會有抑鬱焦慮等症狀,有自殘行為,花很多時間看病甚至住院。

一齣學社的墻上貼著休學孩子的困惑原碧霞攝

半月談記者:孩子到了休學機構後,最普遍的感受是什麼?

任竹晞:有積極的反應,比如孩子會發現“原來還有很多人和我是一樣的”“原來有人可以理解我”“終於有個地方讓我不用在家待著了”;也有消極的反應,比如“這裡人是不是都是有毛病的”“不想被當作特殊的人看待”“這裡又不上學科課,和在家裏有什麼區別”等。

在同一個人身上,也會同時存在積極和消極的反應;或者一段時間是積極,另一段時間是消極。這主要反映了他們內心的焦慮以及對於什麼是“正常”的預設。

高要求、無意義、缺支援

半月談記者:您接觸過許多休學的孩子,他們為什麼休學?

任竹晞:有幾個共性:一是自我要求高、自我認同低。認為我要達到什麼標準才是好的(比如學業),但總覺得自己達不到。二是找不到意義感。不知道為什麼要學習,這麼辛苦到底是為什麼。三是缺乏支援系統。沒有知心的朋友、家人、老師等,無力自己走出來。四是對僵化的標準、規則不認可,反應比較激烈。比如認為學校管理簡單粗暴,老師不公正等。

具體而言,容易出現休學狀況的孩子有以下具體表現,這些表現通常組合出現。“成績優異”:成績很好,但感到成績是獲得認可和愛的唯一途徑,隨時都擔心認可和愛會被撤走。“完美主義”:標準很高,總覺得自己不成功,最後乾脆不嘗試了。“社交困境”:沒有朋友,或被孤立。“家庭衝突”:從小被“雞”得比較厲害,家長不能理解為什麼不想學習;家長自己壓力比較大,傳導給孩子。“高敏感”:對周邊的情緒、潛臺詞等非常敏感,造成自己情緒波動大,但不容易被理解。“獨特特質”:有多動或讀寫障礙等特質的孩子,積累了太多負反饋。

半月談記者:您觀察到,什麼年齡階段的孩子容易休學?

任竹晞:初一齣現明顯厭學的比較多(換了環境,沒有朋友,學業要求變高),也有積累到初二初三表現出來的。實際上,許多孩子的厭學情緒從小學就開始積累了。

去接觸真實的人,解決真實問題

半月談記者:您認為休學的孩子最缺的是什麼?

任竹晞:首先是理解。主流觀點普遍認為休學是因為孩子矯情、脆弱、欠管理。事實上,每個人在生命中都會遇到各種困境,而很多問題是社會系統帶來的,並不是個人的錯。其次是支援性的關係。不少大人缺少共情、表達情緒等素養,孩子們在社交上也很孤獨。所以孩子們很難體會一種支援性的關係,經常陷在二元對立裏。第三,失敗後可以被接納的環境。現在的環境,讓太多孩子認為自己不能失敗,更不懂怎麼面對失敗。事實上他們需要先敢於失敗,才能一步一步找到走出來的方法。第四,不被粗暴干擾。不少孩子休學在家也每天被大人指點和安排,沒有時間靜靜地與自己相處,思考或探索一些自己的興趣。第五,多元的想像,和真實複雜世界的接觸。孩子要意識到單一標準之外還有很多可能性,也需要看到更多活生生的人是在多元地生活,要去接觸真實的人,解決真實問題。

半月談記者:一齣學社會開展什麼活動去療愈休學的孩子?

任竹晞:我們不是把休學當做異常去療愈,而是把人生中的迷茫和暫停都當做常態,讓孩子們學習如何去面對這樣的人生常態。我們有三個原則:為自己負責,開誠佈公,成長型心態。為自己負責:理解自己作為人就是會有各種個性化需求,並且做出支援自己需求的選擇,理解每個選擇都是有利有弊的,重要的是理解自己的優先級,並承擔選擇的後果。開誠佈公:對環境、對他人的不滿、不理解,可以抱有誠意地表達溝通,而不是壓抑自己或攻擊他人。成長型心態:不追求一次就成功,放下完美主義,每次嘗試都能復盤和迭代,逐漸找到適合的方式。

我們會構建支援性、去中心化的關係。有導師、學生關係,也有學生與學生之間的關係。一個人自己可能感到很無望,但他也能支援別人。這樣讓孩子感到他不需要等待誰來拯救,是可以在一個人群中互相支援走出來的。我們還會為孩子提供多元的學習場景:比如遊學、參與社區治理等。

一齣學社師生的共創共學現場

半月談記者:哪方面的療愈對孩子影響最大?

任竹晞:孩子們在人和人真實互動中打破了原來的行為模式,並且發現效果還不錯。比如,以前不敢請假,撐著,在這裡發現請假很正當;以前不敢表達反對意見,怕自己想法是錯的,在這裡發現可以互相商量,不傷感情;以前會帶入受害者的心態,有什麼不順心都是大人造成的,在這裡發現不是如此;以前覺得搞砸了就都完了,在這裡發現搞砸沒有那麼嚴重的後果;以前覺得必須按社會時鐘走,在這裡發現很多人有很多種活法,都挺好。

消除偏見和污名化

半月談記者:您在辦一齣學社過程中,遇到哪些困難?

任竹晞:一個是內在的,就是如何構建自己的教育體系。比如我們到底是療愈機構,還是學習機構?這裡到底怎麼支援孩子改變?我們的教育和學校教育,是完全不相關,還是可以有配合?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問題。

另一方面是外在的,主流觀點對我們這類機構有偏見。比如對休學人群的污名化,附帶著對休學機構也污名化,孩子覺得來這樣的地方就是有病;家長看似要給孩子換個支援性的環境,但其實是尋找學校的“平替”,要和學校一樣抓成績。許多家長寧願給孩子報軍事化管理機構,覺得這樣能讓孩子更適應回學校的生活。

讓外界理解並認可我們在做什麼,願意給孩子嘗試的機會,也很困難。一個孩子的改變是個性化、長期的過程,沒法簡單給一個時間指標,但家長總期待一個“藥方式”的解決方案:服藥多少,服藥多久,就好了。家長也會認為需要干預的是孩子,家長把孩子送過來就好了,忽略了自己也需要改變。

半月談記者:您近期的願景是什麼?

任竹晞:希望靈活化支援更多人。比如有的孩子還沒休學,只是經常請假;有的孩子做不到一週每天都來,但每週可以來一天;有的孩子走不出家門,但家長願意來學習。還有許多機構也在支援這樣的孩子和家庭,我們也可以分享自己的經驗。希望讓更多人在需要的那個時刻能獲得一齣學社的支援,而不用付出那麼大的代價,比如發展到休學、抑鬱等。(半月談記者原碧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