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大業文人棄擲案頭!此書于功名進取毫不相關也。”
西元1637年4月,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宋應星,在畢生心血之作《天工開物》的序言結尾處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此書與我們有關!”
在今年頻繁“刷屏”的舞劇《天工開物》中,懷抱稻穀、夏布、器皿的勞動者們,由觀眾席旁起立高呼,向舞臺上的宋應星遙相致意——導演陸川借勞動者之口,向百年前踐行經世致用之學的先驅者,做出跨越時空的回應。
《天工開物》,一部凝聚著中國古代科技與工藝文明的“寶典”,圖文並茂,重視實踐,被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譽為“中國17世紀的工藝百科全書”。
圖為舞劇《天工開物》劇照。
這是一部“憤世之書”。在人生的前45年,宋應星志在科舉,可“數上公車竟不第”。一次次失望而歸,宋應星決心捨棄“功名進取”,轉而投入實學懷抱——關心與百姓生産生活息息相關的衣食住行,體悟勞動人民的智慧和創造。
這也是一部“寫在大地上的著作”。數次趕考,艱苦跋涉,宋應星用雙足丈量大地,在田間地頭、手工作坊,積累生産知識。在江西分宜任教諭的4年間,他潛心總結研究,終成一部“曠世奇書”。
近10萬字、123幅插畫、130多項生産技術和工具、30多個行業科學數據……宋應星將中國農業、手工業、製造業幾千年來的實踐技巧和畢生心血,傾注于《天工開物》,其中許多生産技術甚至沿用至今。《天工開物》還漂洋過海,“向世界‘開源’了中國技術”,至今仍對亞洲、歐洲各國産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奇書
《天工開物》被視為一部“奇書”。
翻開這部著作,首先會被琳瑯滿目的木版插畫所吸引。在崇禎初刊本《天工開物》中,就有123幅木刻版畫,對相關技術所涉及的人物、動作與牲畜、工具運用和勞動生産場景,進行了詳細描繪。有學者認為,這些插圖與文字幾乎可以做到一一對照,起到了實證的效果——只要照著書裏內容復刻,很快就能夠學會相應技術。
圖為《天工開物》中記載的“曲蘗製作”過程,“曲蘗”即酒曲。新華社記者袁慧晶攝
作為一本百科類著述,《天工開物》也不同於一般的集體成書,完全由宋應星個人獨立完成。宋應星將工匠的各類技術行當進行了取捨和分類,分為《乃粒》《乃服》《彰施》《粹精》等18章,按“貴五穀而賤金玉之義”,將與民生有關的《乃粒》《乃服》放在開篇,其次是工業,而將記錄珠寶製作的《珠玉》篇放在最末,體現了重農、重工和注重實學的思想。書中所涉30余個行業、130多項生産技術和工具,幾乎囊括了當時人們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如果按照現代眼光來解讀這部“奇書”,會看到其包羅萬象之下的科學萌芽。其中有物理知識,如在提水工具、船舵、灌鋼、泥型鑄釜、失蠟鑄造等方法中有許多力學、熱學原理;有化學研究,在《五金》篇中,宋應星明確指出,鋅是一種新金屬,並且首次記載了它的冶煉方法;有農業科學,書中記錄了農民培育水稻、大麥新品種的事例,研究了土壤、氣候、栽培方法對作物品種變化的影響,又注意到不同品種蠶蛾雜交引起變異的情況,説明通過人為的努力,可以改變動植物的品種特性,得出了“土脈歷時代而異,種性隨水土而分”的科學見解。
《天工開物》之名,源自《尚書·皋陶謨》中的“天工人其代之”以及《易經·係辭》中的“開物成務”。宋應星解釋為:“蓋人巧造成異物也。”即通過人類的智慧和技巧,能夠創造出各種各樣的物品。日本科學史家三枝博音在《中國有代表性的技術書——宋應星的天工開物》一文中進一步闡釋:“‘天工’是與人類行為對應的自然界的行為,而‘開物’則是根據人類生存的利益將自然界中所包藏的種種由人類加工出來。”“天工”指自然界的創造力量,“開物”指人類通過智慧和勞動,發現和利用自然界的資源,創造出各種物品和工藝技術。
宋應星研究專家、中山大學哲學系教授楊維增認為:“宋應星的‘天工開物’思想,是中國科技思想史上一個偉大的里程碑。它對於近現代科學技術實踐如何正確處理人和自然的關係具有重大的指導意義和實踐價值。”
宋應星所處的明朝中後期,是中國科技思想史上的一個“爆發期”。隨著社會生産力提高,商品經濟繁榮和手工業技術的進步,有力地促進了科學技術的發展,也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傳統社會中士農工商的嚴格界限。這一時期,集中出現了一批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科學著作,如徐光啟《農政全書》、李時珍《本草綱目》、徐弘祖《徐霞客遊記》等。
“《天工開物》不再將目光局限于為皇家和貴族服務的工藝技術,而更多著眼于百姓日常生活。”著名文物專家齊心曾以《天工開物》中《五金》一章舉例,其中提到:黃金美者,其值去黑鐵一萬六千倍,然使釜、鬵、斤、斧不呈效于日用之間,即得黃金,值高而無民耳。“黃金雖貴,但不似鐵可服務於日用,對百姓也不見得是最好的。這不僅體現了對於平民百姓生活的重視,也有顧炎武所推崇的‘經世致用’之意。”
圖為在江西奉新縣,遊客在宋應星紀念館聽講解員介紹宋應星的經歷。受訪對象供圖
科學史家陳美東在《明季科技復興與實學思想》中將明末中國科技發展的特點總結為,“重實踐、重考察、重驗證、重實測”,並認為“相當注重數學化或定量化的描述,又是近代實驗科學萌芽的標誌,是中國傳統科技走向近代的希望”。幾次應考途中,宋應星遊歷大江南北,“為方萬里中,何事何物不可聞”,為增長見聞、獲得新知而心懷喜悅。他的行跡遍及京師、江西、湖北、安徽、江蘇、山東、河南、河北、浙江等地,還到過廣東,甚至可能去過四川和山西。而且他不但“重實踐、重考察”,還對生産過程中涉及的長寬高、重量、容積、比率、時間等技術指標都作了精密描述。書中的大量設備圖有如工程畫,畫中人物操作逼真、表情自然,好似一幅中國古代技術史的長卷。
“宋應星身上承載著科學的精神,為國家和民族的科技傳承付出了長期而孤寂的努力,在明末國破家亡之際,靠一己之力把先進的科學技術匯聚在一本書裏,他是一個時代的逆行者。”在《天工開物》舞劇發佈會現場,導演陸川提到,“科學精神”和“民族自信”是這部劇的創作立意。他希望能夠通過宋應星“敢為不同”的人生追求與《天工開物》中的科學技術之美結合,展現中國人的科技自信。“我渴望探尋他靈魂深處那股力量,也希望《天工開物》能夠激勵更多的人,特別是青年和少年們,激發他們對科學的熱情與追求。”
成書
耐心查閱宋應星的生平,會發現他的“逆行”早就有跡可循。
明萬曆十五年(1587年),宋應星(字長庚)出生於江西奉新一個士大夫家族。他愛好廣泛,讀書時,尤愛張載關學,對天文學、聲學、農學及工藝製造之學也有很大興趣,還熟讀《本草綱目》。
他常與兄長及好友讀書遊覽,詩酒唱和。在舞劇《天工開物》中,也有不少篇幅展現少年宋應星和兄長宋應昇、摯友涂紹煃三人相偕出遊的場景——少年宋應星不時被農人、工匠的生活所吸引,拋開書本,挽起衣袖參與勞作——輕鬆詼諧的舞姿,令不少觀眾忍俊不禁。
宋應星所處的時代,儘管明朝衰相已現,但科舉入仕仍被文人學子視為唯一正途。宋應星和兄長在萬曆四十三年(1615年)鄉試同榜考中舉人,曾有“奉新二宋”之稱,卻依然在科舉一途上蹉跎半生。宋應星曾在《進身議》一文中質問:“薦人之人與所薦之人,聲應氣求,仍在八股文章之內,豈出他途?……讀書應舉者竟不知作官為何本領。”
究竟有沒有另一條路可走?事實上,在當時,一批讀書人敏銳地意識到生産力和技術進步對於富國強民的重要性,沉下心來深入實際地考察實踐,做研究、搞發明,重視“實學”。趕考遊歷多年,宋應星有感於“士子埋首四書五經,飽食終日,卻不知糧米如何而來;身著絲衣,卻不解蠶絲如何飼育織造”,決心不再應試。他將自己的書齋命名為“家食之問”堂,意思是:寧願在家吃普通百姓的飯,不追求做官吃俸祿。
舞劇《天工開物》劇照,江西文演集團供圖。
崇禎四年(1631年),宋應星回鄉服侍母親。4年後,47歲的宋應星來到江西袁州府分宜縣,任縣學教諭。教諭是個月俸只有二石米錢的小官,事少閒暇多,給了他潛心研究學問、專心著述的時間。
在分宜的4年間,他將胸中塊壘訴諸筆墨,抓緊時間整理資料,終於在崇禎十年(1637年),由友人涂紹煃資助,刊刻初版《天工開物》。除了科技著作外,他還先後刊印《畫音歸正》《野議》等十余種作品,涉及政治、經濟、哲學等內容。
《天工開物》的成書地,為何在分宜這座小縣城?
隋唐以後,隨著經濟重心南移,江西逐漸成為重要的農業和手工業生産中心,在糧食生産加工、制陶、造船、冶煉、紡織等方面,均領先全國。而當時的分宜匯聚了農耕、紡織、冶煉等先進生産技術,為宋應星實地調查研究提供了客觀條件。
“《天工開物》的成書,離不開分宜昔日一流的傳統農耕文化和手工業製造水準,書中很多勞作場景和傳統工具都帶有濃厚的分宜色彩。”分宜縣博物館館長廖琦説。
宋應星在書中記錄的農業灌溉設施如筒車、陂壩等,在分宜仍能看到不少遺存,有的至今惠澤於民;“稻工”一節中,農夫碎土時立於耙上,而非側面扶耙的“耕耙圖”,也是分宜本地特色。當地還有不少磚窯、釀酒等手工業遺址、礦冶業遺跡等。在距離分宜縣城不到20公里的鳳凰山鐵礦遺址,為《天工開物》中的記錄留下了實物佐證。
濛濛細雨中,走上被灌木青苔覆蓋的臺階,古木林掩映中的鳳凰山鐵礦遺址漸漸顯露真容。腳下的礦渣和紅土,依稀見證著這裡千年爐火不斷的輝煌。
據《唐志》《分宜縣誌》等史料記載以及考古發掘證實,鳳凰山採礦冶鐵始於唐代晚期。到宋代,鳳凰山煉鐵規模擴大,朝廷在鳳凰山附近的貴山設立“貴山鐵務”,作為專門管理鐵業的官府機構。明洪武六年(1373年),全國設立了13個“鐵冶所”,新餘、分宜各佔一。《江西鋼鐵志》記載,分宜貴山鐵務每年交納鐵81.5萬斤,佔全國歲額的20.20%。
在《五金》一章中,宋應星詳細記錄了鐵礦冶煉過程,並配上墾土拾錠、淘洗鐵砂、生熟煉鐵爐3幅插圖,直觀形象地展示了冶鐵過程。《冶鑄》中,還有關於當時露天採礦的記述。
“儘管在《天工開物》中沒有直接的文字記錄,但宋應星所處時代,是分宜採礦冶鐵業的興盛時期,為他就近調查記錄鐵礦冶煉生産技術提供了極好的條件。”分宜縣博物館副館長李松説,“我們在鳳凰山遺址可以看到包括原料採集、燃料選用、鐵水冶煉、成品提取等整個工藝技術過程,完整反映古代冶鐵的全部工序,對研究我國古代冶鐵技術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
在紡織技術上,當時的分宜更是領先全國。作為“中國夏布之鄉”,分宜夏布歷史悠久。遠在春秋戰國時期,當地古越先民就開始從事苧麻耕種和手工織布;唐代,分宜就有夏布貢品;宋代,袁州知府進貢表上有“袁郡之邑,向進苧布,今俱歸分宜督辦”的記載;到了明代中葉,分宜夏布已普遍採用腰機製作。
在《乃服》一章中,有“腰機”和“夏服”兩節,考察了種麻織布的相關技術。宋應星指出“織苧機具與織棉者同”,都是使用腰機,“用此機法,布帛更整齊、堅澤,惜今傳之猶未廣也”。可見腰機尚未大範圍推廣。而當時分宜地區普遍使用腰機,工藝先進,才使種麻織布在當地得到廣泛發展。
圖為舞劇《天工開物》劇照。
除了技術層面的先進,分宜地區文化、教育的發展也是宋應星在此地成書的關鍵原因。
明朝時期,分宜的教育達到了鼎盛,人才輩出。分宜鈐山鎮防裏村,在明代就出了將近30位進士,是個名副其實的“進士村”;而嚴嵩的老家介橋村,不僅出過7位進士,從明朝永樂十三年(1415年)到天啟元年(1621年)的200多年間,全村八代男丁總數511人中,就有154人是秀才,這在全國範圍內都是非常罕見的。
“在當時的條件下,單靠個人的力量,寫這樣一部著作是很難的。必須要有一個先決條件,那就是有一個很好的藏書地供其翻閱搜尋。而嚴嵩恰巧在54歲即將退休的時候,在分宜老家捐建了鈐山御書樓,樓中有很多藏書。”分宜本地學者嚴小平多年來致力於《天工開物》與分宜文化研究,她認為,宋應星參考了前人著述如《考工記》,並提到了《本草綱目》的一些段落,説明他是通過前人的一些成果,才得以在4年之內集中寫下大量著作。
文化昌明,教育發達,交通便捷,服務業、製造業、紡織業、採礦業的蓬勃興旺為宋應星撰寫《天工開物》提供了方便且豐富的創作素材和適宜的人文環境。“《天工開物》誕生在分宜是一種歷史必然。”江西工程學院天工文化研究院負責人賴晨説。
共鳴
在分宜縣圖書館,200余種不同版本的《天工開物》靜靜陳列于展櫃中,其中收錄有英、俄、日、法、德、意等不同語言的譯本。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天工開物》在全世界已有20余個版本,這在中國古代科技著作中十分罕見。
與同時期的《本草綱目》和《農政全書》相比,《天工開物》是典型的“墻內開花墻外香”,尤其受到日本和歐洲學界推崇,這種現象在中國古代典籍中同樣不多見。
當中國的商船滿載著絲綢、瓷器等手工藝品穿越大洋,駛向遙遠的西方時,《天工開物》也踏上了它的傳播之旅。
舞劇《天工開物》劇照。江西文演集團供圖
17世紀,《天工開物》首先傳到日本。世界上第一個漢文翻刻本《天工開物》出現在1771年,是由日本大阪書商柏原屋佐兵衛刻印的菅生堂刻本,該版本影響頗為深遠。1830年重印時,正值明治維新初期,日本實學派學者佐藤信淵依託《天工開物》思想,提出“夫開物者乃經營國土,開發物産,富饒宇內,養育萬民之業者也”,掀起富國濟民的“開物之學”熱潮。書中所載各種科技成果,如沉鉛結銀法、銅合金制法、大型海船設計、提花機和煉鋅技術等,後大量應用於日本國民的生産生活。
18世紀,《天工開物》傳入歐洲,引發了更廣泛的共鳴。1830年起,法國漢學家儒蓮開始陸續節譯《天工開物》,以滿足歐洲對冶煉工藝、合金配方、養蠶技術的渴求。
當時的歐洲,雖然已有桑蠶養殖技術,但防治蠶病經驗不足,生絲大量減産。儒蓮于1837年完成了《天工開物》養蠶部分及《授時通考·蠶桑門》的翻譯工作,將譯本命名為《桑蠶輯要》。來自古老中國的養蠶防病經驗,使歐洲蠶業從中獲得了巨大的實際效益。在農業技術方面,《天工開物》仲介紹的更高效的犁,直接推動了歐洲犁制式和播種技術的改進,進而影響了歐洲農業革命的進程。在造紙技術方面,儘管歐洲從12世紀開始已經學會造紙,但原料單一,産量稀少。1840年,英、德等國以《天工開物》仲介紹的原料配方,成功改進了造紙技術。
1869年,儒蓮與科學家尚皮翁合作,將譯自《天工開物》的法語譯文結集為《中國帝國工業之今夕》出版。此後,儒蓮的譯作被轉譯成義大利文、德文、英文、俄文、希臘文和阿拉伯文等,廣泛傳播于歐、美、非三大洲。據不完全統計,儒蓮譯作在全世界發行版本達16種之多,呈現了漢學翻譯史上難得的盛景。
進入20世紀,《天工開物》已作為世界科技名著在各國廣泛傳播,成為研究中國科學文化史繞不開的著作。
《天工開物》第一個英文全譯本出現在1966年,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出版社出版了美籍華裔學者任以都、孫守全夫婦的《天工開物》英文全譯本,包括譯者序、譯者札記、正文,並附有152幅插圖、參考文獻、術語表、附錄和索引,該書被全世界588家圖書館收藏。
舞劇《天工開物》劇照,江西文演集團供圖。
有學者總結,《天工開物》中的諸多記錄在當時領先世界:《粹精》提到中國漢代發明的水碓,把動力機、傳動機和工作機三部分連在一起,比英國使用一個水輪帶動兩盤磨要早1000多年;《作鹹》仲介紹的鑽打井技術,比俄羅斯鑽井技術早300多年;“動物雜交培育良種”比法國人早200多年;“物種發展變異”比德國卡弗·沃爾弗的“種源説”早100多年。
達爾文稱《天工開物》為“權威性著作”,他還將涉及養蠶技術的內容作為人工選擇、生物進化的一個重要例證。李約瑟更是在專著《中國科學技術史》中,將宋應星譽為“中國的狄德羅”,對《天工開物》高度評價並重點推介——甚至更進一步,提出了著名的“李約瑟之問”:中國古代對人類科學技術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麼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中國發生?
迴響
與蜚聲海外相比,《天工開物》在本土的命運卻幾經波折,幾乎湮沒在歷史塵煙中。
崇禎十年初版後,《天工開物》曾引起一些學者關注,明末方以智《物理小識》就曾引用《天工開物》的有關論述。清順治年間,書商楊素卿刊刻發行了第二版。1772年,清廷設四庫館編修《四庫全書》,《天工開物》因有“北虜”“東北夷”等字樣,被列為禁書,此後幾近失傳。
沉寂200餘年後,《天工開物》終於等來了一位“知音”。
1914年,地質學家丁文江在雲南考察。在翻閱明清兩朝編撰的《雲南通志》時,他發現其中有關採礦煉銅的部分,大量引用了《天工開物》的記載,這部著作立即引發了他的興趣。
回到北京後,丁文江四處搜尋,跑遍各大圖書館和古舊書店,又向眾多藏書家問詢,結果一無所獲。後來,他偶然獲知《天工開物》日文版,又幾經週折見到了《天工開物》第一個漢文翻刻本菅生堂刻本,決定把它重新介紹回國內。經過多番努力,13年後,1927年,《天工開物》石印本在天津出版。丁文江為此專門作了3000字的跋文《重印〈天工開物〉始末記》,飽含感情地講述了這段經歷。
“300年前言農工業書如此其詳且備者,舉世界無之,蓋亦絕作也。”
“有明一代……士大夫之心理內容,乾燥荒蕪,等於不毛之沙漠。宋氏獨自辟門徑,一反明儒陋習,就人民日用飲食器具而窮究本源。其識力之偉,結構之大,觀察之富,有明一代一人而已。”
丁文江將宋應星比喻為精神沙漠裏踽踽獨行的先驅者,對於他的科學思想和求實精神尤為看重。他又查閱方志資料,作《奉新宋長庚先生傳》。他再次感嘆:“先生之學,其精神與近世科學方法相暗合。乃身遭國變,著作淪散,非鄰國流傳,天幸遇合,則畢生之業將沒世而無聞矣,悲夫!”
除了學者的努力,在寧波、上海、江西等地仍有一些私人藏書家,認識到《天工開物》的價值並輾轉保存。譬如,現收藏于江西省圖書館的明崇禎刻本《宋應星四種》,就是民國時江西藏書家蔡敬襄在分宜獲得並收藏的。
在宋應星著書立説的小城分宜,《天工開物》的生命力從未斷絕。
打麻、績紗、卷紗、經布、穿筘、刷布、織布……在“夏布之鄉”雙林鎮,至今仍有不少夏布製作者保留著傳統技藝。
一間間白墻黑瓦的古樸民居中,從夏布製作到售賣的各個工序隨處可見:雙林鎮夏布製作者多為老人,幾位頭髮花白的婆婆坐在自家小凳上,將苧麻纖維搓成紗線;一位老伯用特製的巨型毛刷為紗線刷漿,這道工序叫“刷布”……夏布商人黃有金正在收拾庫房,手工夏布被整齊地碼放成堆。“幹了30多年,現在每年能收一兩萬匹布。”今年61歲的黃有金,近兩年也開始向年輕人學習,在社交媒體上直播賣夏布。
10月27日,在江西省新餘市分宜縣雙林鎮下院村,農民使用傳統工藝加工製作夏布。新華社發(趙春亮 攝)
在一台老舊木製織機前,村民吳來香將帶子係在腰上,繃緊布面,靈活地用腰部控制機器。“這就是《天工開物》裏記載的‘腰機’。”雙林鎮馬田村書記昌程妹介紹,今年71歲的吳來香與這臺腰機已相伴大半生。在雙林鎮,有5100余戶夏布生産專業戶,全鎮80%農戶從事夏布産業。而在分宜,現有種麻農戶上萬戶,苧麻種植面積近3萬畝,有紡織類企業90余家,所産苧麻涼蓆、夏繡、家紡等麻紡織製品遠銷海內外。
走進分宜麻博物館,“巧工天物”“萬年衣祖”“天工古法”“麻藝傳承”“世界新麻”等7個展廳,利用聲光電技術分類展示麻文化歷史、夏布技藝和現代麻生活等內容。近年來,分宜憑藉麻紡工藝的悠久技術與夏布文化的人文傳承,將麻紡産業作為富民特色産業,已建立了從苧麻種植到服裝家紡生産的完整産業鏈,還全力打造全國麻紡産業示範基地,推動苧麻種植、夏布刺繡、文創旅遊、産品銷售等業態相互融合、可持續發展。
李年根在製作竹製品(9月2日攝)。新華社記者 週密 攝
《天工開物》中的智慧,至今仍持續滋養著這片土地。
“愛國情懷、務實作風、創新品格、工匠精神、生態理念。”賴晨用了5個詞,總結《天工開物》對後世的影響。在分宜,古老的夏布産業和技術,不僅在傳統紡織業和服裝領域傳承延續,還拓展到了航太航空、生物醫藥等領域。目前,分宜以鋰電産業發展作為著力點,在光電資訊及裝備製造等主導産業方面增長迅速。
天工大道、開物大道、天工開物節……與《天工開物》相關的種種文化元素,滲透在小城的每一處細節、每一個日常。
這座小城,正以自身的不斷發展,向300多年前的先輩遙相致意。
在舞劇《天工開物》的最後一章,由書頁構成的巨輪上,宋應星頻頻揮手,向著遠方,也向著未來。帷幕緩緩落下,觀眾席上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記者 劉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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