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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文章學中的“文勢”

發佈時間:2022-12-26 10:28:38 | 來源:光明日報 | 作者:方笑一 | 責任編輯:秦金月

作者:方笑一(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

在中國古代文章學中,“文勢”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術語,它凸顯了中國文章學的本土化特色,而很難用西方文學理論的概念來比附或闡發。弄清“文勢”之説的來龍去脈,有助於理解古人的文章批評視角,從而深入認識中國文章學。

以“勢”論文的緣起

魏晉時代的文論著作如曹丕的《典論·論文》、摯虞的《文章流別論》、陸機的《文賦》等,都沒有對“勢”作專門的論述。劉勰《文心雕龍》則有《定勢》篇,被認為是古代文論中最早探討“勢”的專論。然而,劉勰採用的是比喻的辦法,描述性地呈現“勢”在文學作品中的面貌。劉勰所言之“勢”,與文體有關。因為“即體成勢”“體勢”云云,無不標示出“體”與“勢”的關係,進一步看,就是“體”對“勢”起著規定性的作用,“勢”不能脫離文體。同時,勢不是人為硬造的,而要順乎自然。這從劉勰使用的比喻可以看出來,而“自然之趣”“自轉”“自安”等説法,説明勢應該追求自然而然的境界。這兩點又是互相關聯的。各種文體功能不同,也就各有其勢,寫作某種文體時,應該順乎其勢,而不應“訛勢”。

《定勢》篇中,每種文體都規定了自己獨特的風格,就好比彩色織錦雖有五色,但“各以本採為地”。大多數學者認為《定勢》之“勢”應指“文體風格”。劉勰之後,“勢”成為中國古代文論中常見的範疇,如舊題王昌齡撰《詩格》指出“詩有十七勢”,皎然《詩式》開首即有“明勢”條,但他們所説的“勢”,都屬於詩論中的範疇,內涵與《文心雕龍·定勢》之勢也不盡相同。如《詩式·明勢》自注曰:“文體開闔作用之勢。”這裡的“勢”,顯然不是指風格,而是指一種氣勢。這説明,“勢”這個範疇的內涵,在文論史上不斷發生著變化。

南宋文章學中的“文勢”“筆勢”和“語勢”

南宋時代,批評家們開始系統總結文章理論。這種總結,最先是通過古文評點展開的。南宋呂祖謙在《古文關鍵》的《總論》中提出“看文字法”應首先注意的四點:“第一看大概主張,第二看文勢規模,第三看綱目關鍵,第四看警策句法。”“大概主張”指文章立意,“綱目關鍵”據呂氏自己表述,包括“首尾相應”、“鋪敘次第”、“抑揚開闔”,則大致相當於文章的間架結構。而“警策句法”則著眼于“下字下句”等問題,顯然看的是文章的語言。唯獨第二條“文勢規模”,很難用現代的理論話語來表述。

呂祖謙同樣沒有對“文勢”下定義,也未對它細加闡説,我們只能通過他對古文的具體評説來看文勢之指向。《古文關鍵》用“文勢”一次評文共有兩處,一是評蘇軾《秦始皇扶蘇》“不特文勢雄健,議論亦至當”,二是評曾鞏《送趙宏序》“句雖少,意極多,文勢曲折,極有味,峻潔有力”。這裡的“雄健”當然可以看作文章的風格,但已經不是一種文體風格了。而如將“曲折”也視作一種風格則顯得勉強。從上下文看,這裡的“曲折”應該説的是不一下子將文意吐盡,而是轉好幾個彎子將文意一點點透露出來。這也不能算是一種文體風格,而是指行文的態勢。行文的態勢由文章的內容決定,但最終落實于句子的安排和字詞的調遣。當然,它又不等於所謂的“下字下句”,而是在句與句、字詞與字片語合中體現出來的一種態勢。

南宋時期另一部古文選本、樓昉的《崇古文訣》有助於我們確定“文勢”的含義。該書有三處運用了“文勢”一詞,評曾鞏《移滄州過闕上殿奏疏》“看他佈置、開闔、文勢,次求其敘事、措詞之法,而一篇大意所以詳于歸美,乃所以切于警戒,不可專以歸美觀”。評李清臣《議兵策上》“文勢縱橫,變態百齣,可喜可愕,深于兵書者也”。評張耒《論法下》“議論好,文勢委蛇曲折,用字尤工”。我們大致可以判定,“文勢”不同於文章結構(“佈置”),不同於開頭結尾的方法(“開闔”),也不是指具體的敘事、措詞、用字之法,而是指縱橫變化、委婉曲折等行文的態勢。樓昉有時將“文勢”稱為“筆勢”。如評蘇轍《上樞密韓太尉書》“胸臆之談,筆勢規摹從司馬子長《自敘》中來”。這裡所講的“筆勢規摹”,就是呂祖謙所謂“文勢規模”,而“縱橫”是指老蘇的文勢有戰國縱橫家的習氣,行文善於變化和照應。

南宋朱熹校勘韓文,文章中字句各本有歧異,或疑文中有脫字、衍字等,進行“理校”時,也時常根據文章的“文勢”“語勢”來判斷。在這個意義上,兩個詞可以互相交換使用。韓愈《施先生墓銘》雲“或留或遷,凡十九年不離太學”,朱熹雲:“方雲:杭本無‘凡’下八字,今按上文已雲在‘太學者十九年’,則此八字誠為重復,然欲去之則‘或留或遷’語勢未盡,又不知公意果如何?今亦論而闕之,不敢定其去留也。”朱熹按語相當於校勘的“校記”。他所説的“文勢”絕不是指文章風格,而是行文的態勢,據“文勢”可以在不同版本間的文字差異中作出抉擇:某幾個字是否衍字,某本是否有脫文。朱熹不僅僅將“文勢”看作校勘的依據,在討論儒家經典時,他也經常觀察文勢,對之特別看重。如《朱子語類》卷十雲:“讀書須看他文勢語脈。”同書卷七八雲:“東坡《書解》卻好,他看得文勢好。”他自己在評論經典時亦屢次提及文勢。

“文勢”之內涵

“文勢”指行文的態勢,具體到文章批評上,文勢被認為體現在文章行文的以下三種姿態上。

首先是曲折。上文曾提到呂祖謙“文勢曲折”的説法,曲折是評點家眼中一種常見的文勢。晚清王葆心在其《古文辭通義》中有專論“文勢之平緩與轉折”的部分,他説:“轉折者平緩之對,欲藥平緩須明轉折。”可見他推崇的是“轉折”的文勢。他進一步指出:“所謂轉者,有一意轉折法、多意轉折法,皆轉之善也。但一意轉折易,意多事雜,轉折難。轉多而碎,無法以束之,則轉之弊也。有其善而無其弊,與所謂新其間架者,皆可以藥平緩之病也。”在古文大家中,歐陽修和王安石二人的文勢比較曲折,文勢的曲折與否,當根據內容而定,作家的創作風格當然也是重要的決定因素,一般來説,文勢曲折的文章比起文勢平緩率直的文章更耐讀。

其次是抑揚頓挫。如《文章軌范》卷四評韓愈《與孟簡尚書書》雲:“韓文公推尊孟子,以為功不在禹下,實自推尊,以為功不在孟子下。此一段以孟子與己對説,文勢抑揚輕重,雖曰賢不及孟子,其實自許其功過於孟子。”如果説,文勢的曲折主要是指文意的轉折層面而言,那麼文勢的抑揚頓挫則主要傾向於文章表達的形式層面。比如上舉《原道》中的一句,前面是四個四字句,後面忽然接了個感嘆詞“嗚呼”,便造成抑揚頓挫的效果。又卷七評《送孟東野序》“其聲清以浮,其節數以急,其辭淫以哀,其志弛以肆,其為言也亂雜而無章”雲:“上四句一樣五字,若第五句不用九字,文勢便庸腐。”這是通過調整句子的長短、用字的多少來使得文勢給人以新鮮感,其實也是一種抑揚頓挫的效果。

再次是圓活與縱橫。《文章軌范》卷三評蘇軾《秦始皇扶蘇論》雲:“凡議論好事,須要一段反説,凡議論不好事,須要一段正説。文勢亦圓活,義理亦精微,意味亦悠長”。此處所言圓活,大抵相當於我們曾經提到過的“縱橫”,要之是令文章富於變化,避免呆板。

隨著古文評點與科舉關係日益密切,其功利性使得關注點逐漸轉向篇法、章法、句法、字法等領域,對於“文勢”的體認與論述漸漸淡化。

《光明日報》( 2022年12月26日 1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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