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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利鬥士如何煉成?與制藥大鱷鬥爭的人

  • 發佈時間:2016-02-04 07:13:00  來源:新華社  作者:專特稿  責任編輯:羅伯特

  救命藥到底該值多少錢?面對常常讓窮人望而卻步的藥價,國際制藥業巨頭動輒強調它們藥物研發的艱辛和對智慧財産權的專利。現年66歲的美國非營利組織“消費者技術計劃”負責人傑米·洛夫認為,公眾健康遠比智慧財産權重要得多。

  於是,數十年來,洛夫一直在做一件事:與全球制藥大公司抗爭,讓窮人有機會獲得生的希望。

   【抗艾藥成本有多高?】

  雞尾酒療法自1995年應用於臨床以來,成為目前對付艾滋病最有效的一種治療方法。

  這種抗逆轉錄病毒療法通過至少3種抗病毒藥物聯合治療,因配置方法與配置雞尾酒類似而得名。雖然效果不錯,但問世之初價格不菲,每年1萬至1.5萬美元左右的費用斷絕了不少貧困患者生的希望。

  2000年官方數據顯示,全球艾滋病病毒攜帶者和患者達3400萬,其中撒哈拉以南非洲情況最嚴重,超過2450萬感染者中,多數是青年,根本無力負擔如此高昂的藥價。

  那麼,抗艾藥物生産成本到底有多高?

  洛夫逢人就問,從聯合國問到美國政府。直到2000年8月的一個下午,他在英國首都倫敦得到了比較確切的回答。

  那是在印度商人優素福·哈米爾德位於市中心的豪華公寓內。

  當時,哈米爾德正在召開一個六人秘密會議,討論如何打破歐美制藥業巨頭對抗艾藥物的壟斷,讓窮人吃得起保命藥。

  依據世界貿易組織《與貿易有關的智慧財産權協定》(TRIPS協定),各締約方必須給原研藥以專利權保護,保護期限不得少於20年。專利過期後,其他企業才有權生産主要藥物成分相同但價格相對便宜的仿製藥。

  印度2005年加入這一協定前,並不承認歐美國家認可的藥品專利。

  1991年,哈米爾德家族企業西普拉醫藥公司開始生産當時已知的惟一抗逆轉錄病毒藥物齊多夫定,隨後以相當於每天2美元的價格推向印度市場。

  齊多夫定由英國制藥商葛蘭素-史克公司率先投入市場,其專利2005年到期。

  在倫敦那場秘密會議上,哈米爾德告訴洛夫,這種藥的生産成本比原材料成本高不了多少。但一天2美元對大多數發展中國家患者而言還是有些貴,他需要與會者幫忙算算,窮人們到底能吃得起多貴的抗艾藥?

  誰也沒有預料到這場從下午開到深夜的會議會如何改寫抗艾藥歷史。

  人們只知道,一個月後,西普拉推出面向亞洲和非洲銷售的雞尾酒療法藥物Triomune,售價相當於每人每年800美元。

  又過了兩個月,哈米爾德同意以每天不足一美元的價格向國際醫療救援組織“無國界醫生”提供這種三聯抗病毒藥,幫助非洲患者。

  一夜之間,訂單紛紛。抗艾藥物終於能大面積擴展到貧困患者手中。

  “這是洛夫的主意,”哈米爾德告訴英國《衛報》記者薩拉·博斯利,即使降到一年800美元,也沒有多少政府或組織願意購買他的藥。是洛夫打電話問他,“你有可能把藥價降到每天不足一美元嗎?”

  【藥品專利該值多少錢?】

  從每天三四十美元的藥費降到不足一美元,洛夫為之與跨國藥企們鬥爭了6年,雙方角力的核心就是由藥品研發衍生出來的專利保護制度。

  這些大藥企總愛説,它們之所以要價高,是因為投入了大量財力研發新藥。如果削弱對藥品專利的保護,就會造成仿製藥氾濫,專利人利潤嚴重受損,影響進一步研發的積極性,從而制約整個藥品市場的發展。

  那麼,藥物研發成本到底有多高呢?

  藥企們常常援引塔夫茨藥物發展研究中心的數據。這家號稱獨立的學術機構説,2000年研發一種新藥成本平均達10億美元,2014年增至26億美元。

  不過,博斯利注意到,這家位於美國波士頓的機構40%的資金來自藥企。換言之,它的獨立性和公正性難免受到質疑。

  洛夫更是覺得這個數據裏水分很大。

  他説,藥企巨頭們雖然有自己的實驗室和研究人員,但多年來真正出自它們內部的新藥並不多。更多的新藥起源於高校研究人員的靈光乍現。他們在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英國醫學研究委員會等公共機構資助下完成基礎研究。如果成果前景看好,他們會把新合成的化合物出售給小型生物科技企業。大藥企們就是靠收購這些小企業獲得新藥。如此計算,它們真正的藥物研發工作和成本遠非宣傳得那麼誇張。

  美國國會參議院財政委員會的一項調查佐證了洛夫的觀點。這家委員會曾對加利福尼亞州制藥企業吉利德科技公司生産的丙肝新藥索非布韋開展過歷時18個月的調查,目的就是看這種藥的研發成本到底有多高。

  索非布韋2013年年底在美國上市,號稱是首個實現丙肝治療全程口服的新藥,標價每片1000美元。

  2015年12月,委員會發現,如此令人咋舌的價錢,並沒有如實反映藥物研發的真實成本。吉利德公司以110億美元收購其他企業後獲得索非布韋的專利,而它定下的售價折算起來足足甩出收購金額好幾道街。

  “吉利德打的算盤就是將收益和價格最大化,”調查得出結論,“至於有多少人能買得起,不是事到臨頭它不會考慮。”

  洛夫補充道,即使藥物確由藥企自己研發,推高藥價的因素也有很多,如廣告和行銷。但藥企們總愛拿研發説事兒,將藥品專利權淩駕於公共健康權之上。

  他認為,藥品專利權固然可以保護和鼓勵創新,但也會導致壟斷。它作為一種無形財産權,到底該值多少錢,完全由這些大型藥企説了算。它們趁機壟斷了藥物生産和銷售,限制他人正當競爭。更糟糕的是,由於TRIPS協定提高了藥品專利保護水準,公共健康藥品價格居高不下,導致“有錢治病、沒錢等死”的不公正局面。

  世界衛生組織2005年調查結果顯示,絕大多數藥品專利掌握在發達國家制藥公司手中,它們的藥品銷售佔全球銷量的將近九成,但全球1400萬患病死者中九成來自發展中國家。

  【專利鬥士如何煉成?】

  “傑米是位世界英雄,”美國政治活動家拉爾夫·納德評價道,“他與制藥大鱷們鬥爭,為窮苦人降低藥物開支,從而挽救了成千上萬條生命。”

  但洛夫的抗爭之路不是一蹴而就。

  這名生活在底層的草根高中畢業後在阿拉斯加州一家罐頭廠做工,兩年後失業。底層艱辛喚起他對社會公益的熱情。他參與開辦免費診所,其間接觸了不少絕症患者。

  1974年夏末,洛夫創立阿拉斯加公共利益集團,遊説石油企業拿出一部分收益幫助當地社區。隨著活動深入開展,他發現自己需要更多專業知識。在阿拉斯加州州長等人推薦下,他跳過本科,直接被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公共管理研究生項目錄取,然後進入普林斯頓大學就讀博士。

  1990年,洛夫進入非營利消費者維權組織工作,專門研究智慧財産權,不久後開始接觸藥物的合理成本問題。

  1994年春,阿根廷仿製藥業説客法維亞娜·豪爾赫的邀請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當時,阿根廷仿製藥業發展強勁。和制藥大企業利益密切的美國政府向阿根廷政府施壓,要求對方加入TRIPS協定,斷絕仿製藥生路。豪爾赫四處求援。

  洛夫和同事抵達阿根廷後,先去美國大使館了解情況,獲悉白宮正向阿根廷總統施壓,要求他直接簽署支援藥品專利的政令。

  這名智慧財産權專家頓時勃然大怒:“你們情願讓阿根廷總統當個獨裁者,而無視民主體系內所有法律保障嗎?難道你們在美國也這麼幹?讓這些窮得一塌糊塗的人出高價買藥?......開什麼玩笑!”

  於是,接下來近20年裏,為了讓窮人吃上保命藥,洛夫抗爭不斷。

  他主動找到荷蘭非政府組織“健康行動國際”,共同研究TRIPS協定可能帶來的隱患。與他共事過的人無不被他的獨特見解所折服。在他們眼中,洛夫對智慧財産權規則瞭如指掌,想法很超前。他很快聲名鵲起,文章和部落格在世界各地廣為流傳。

  1998年,無國界醫生主動找到府合作。

  當時,南非艾滋病病毒攜帶者和患者數以百萬計,死亡人數居全球之首。但歐美制藥大公司聯合起來提起訴訟,費盡心機阻撓南非政府從海外購買廉價抗艾藥。這一做法招致國際社會強烈抗議,它們被迫放棄訴訟,而歐美抗艾志士也開始掀起聲討熱浪。

  洛夫明白,向這些大公司開火的機會來了——從抗艾藥物下刀。

  他認為,要想將抗艾藥價格降下來,必須走強制許可這條路。

  所謂強制許可,指發展中國家公共衛生安全處於緊急狀態時,政府有權不經藥品專利權人同意、允許生産仿製藥。其間,原研藥企會得到一定補償。

  起初,這一想法並不被看好。大家擔心那些大企業會來找麻煩。但洛夫不怕。

  一年後,他聯合大約60家非政府組織,宣傳強制許可的必要性,最終促成世界衛生大會通過決議,支援政府必要時實行強制許可制度。

  2001年11月,世貿組織達成協定併發表《TRIPS協定與公共健康多哈宣言》。這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文件第一次在世貿組織體系內確認公共健康權優於私權性質的智慧財産權。

  洛夫贏了,也因此樹敵無數:生活被私人偵探長期監視,創立的公益組織融資越來越艱難......但他仍在堅持。

  【抗癌新藥能否降價?】

  2010年,洛夫與大藥企的鬥爭對他而言突然變得觸手可及——妻子瑪農·雷斯確診為乳腺癌晚期,生命可能只剩下5至10年。

  經歷化療和一系列藥物治療後,雷斯找到了迄今對自己最有效的藥物——曲妥珠單抗。這種藥最初于2014年2月在英國銷售,生産商是瑞士醫藥巨頭羅氏控股公司,價格為每人14個月9萬英鎊(約合13萬美元)。

  臨床顯示,這個史上最貴乳腺癌藥能將患者生命延長至少半年。

  雖然雷斯的醫保讓她買得起救命藥,但洛夫意識到,新的抗爭來臨了。

  他説,自己常年將精力放在那些專利快過期的老藥上,卻沒有意識到對癌症患者而言,新藥更有意義。而買不起藥的窮人,不僅來自發展中國家,也有發達國家。

  由於曲妥珠單抗價格過高,英國國民保健制度拒絕將它列入醫保範圍。政府資助的癌症藥物基金會原本可以幫患者報銷這種藥,但2015年4月在政府施壓下被迫取消這項服務。

  洛夫覺得,機會再次降臨。他和妻子開始拜訪英國乳腺癌慈善機構,與衛生保健專家交流意見。

  2015年10月,洛夫發起歐美公益人士致函英國衛生大臣傑裏米·亨特,建議政府強制許可生産曲妥珠單抗的仿製藥。一旦落實,這將是強制許可制度首次應用於發達國家,從而改寫發達國家與制藥業巨頭間的融洽關係。

  洛夫説,英國現行專利法中有“強制許可”的規定:若為王國服務,任何利害關係人可向政府申請強制許可使用專利發明。

  “唯一的問題是,”英國半島醫學與牙醫學院的克裏斯·雷德説,“咱們政府是更願意保護它的公民呢,還是保護跨國藥企的股東們?”

  為了盡可能爭取偏向制藥企業的英國保守黨政府,洛夫提出了更大膽的建議:讓英國政府投資藥物研究,爭取以成本價獲取藥物,甚至將藥物轉銷他國賺差價。

  亨特大臣收到信一個月後,曲妥珠單抗降價,重回癌症藥物基金會報銷名單。藥品降幅迄今保密,但仍高於英國全國衛生與臨床學會對醫保範圍內保命藥價格不得超過5萬英鎊(約合7萬美元)的要求。

  洛夫沒有止步。他的妻子告訴博斯利:“我要活到再添個孫子,活到世界衛生大會通過另一份決議。”(王鑫方)(新華社專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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