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 | 文

　　“好幾次都想找我老闆談談，是不是該撤了。”一位民營石油公司的投資總監對《財經》記者説，他所供職的公司正在投資哈薩克的油田資産。房地産行業出身的老闆在哈國出手豪闊，希望在海外油氣投資中繼續曾經的輝煌。但從2014年中低迷至今的國際油價卻讓該投資總監心中頗為躊躇。

　　12月4日，被市場寄予厚望的石油輸出國組織歐佩克(OPEC)第168次部長級會議再次否決了減産保價的提案，主導者沙烏地阿拉伯仍決定繼續維持現有産量不變。會議結束後，國際油價再度暴跌。高盛近日拋出的20美元/桶油價預測，更讓市場信心進一步喪失。

　　在2009年和2012年兩次全球經濟衰退期間，中國國有石油公司曾大舉出海並購，潮退之後，大量海外投資也進退維谷。

　　而同時出海的中國民營石油企業雖然相對靈活，但同樣在低油價週期中陷入兩難境地——繼續持有擔心油價持續下跌，撤出投資又形同割肉。無論在加拿大、美國還是中亞，中小民營油企均感覺前路難測，戰略難以決斷。

　　隨著全球油氣生産格局的改變，美國實際接替了曾由沙特和IEA扮演的“全球油價調節者”角色。資深油氣專家陳衛東表示，未來國際油價走勢曲線很可能就是美國頁巖油的邊際收益曲線。

　　因此，對資金規模小但靈活機動的民營油企而言，投資美國油氣資産不失為一個舉棋難定之時的次優選擇。

　　進退兩難

　　低油價帶來的行業冬天，使在哈薩克進行油氣投資的中國民營企業感受到撲面的寒意。

　　體量相對較大的領軍企業之一 洲際油氣 (600759.SH)在2014年收購哈國馬騰石油公司95%股權後，又于2015 年8月12日以馬騰石油為平臺成功收購KoZhan Joint-Stock Company(下稱:克山公司)100%股權，收購對價為3.405億美元。

　　低油價影響十分明顯，公司也發佈了控股股東申請變更盈利承諾的公告。由於受到2014年下半年以來國際油價暴跌的衝擊，控股股東申請延長原承諾的實現年限——之前控股股東承諾馬騰公司在2014年-2016年累計實現的合併報表的凈利潤總和不低於31.46億元，並承諾對實際凈利潤數不足承諾部分的95%以現金方式對公司補償;而變更後的盈利承諾將年限調整為2014年-2020年。

　　文首那位投資總監所在公司雖還是“小兄弟”，但他已經開始對在哈國的投資“踩剎車”，他甚至擔心自己此時剎車可能已經慢于其他中國企業。該公司目前僅維持在哈國油田上游勘探的部分投資，比如二維地震還在進行，但再往下的商業開採已經不準備繼續，部分油田已經開始撤資。

　　“我目前已經在勸老闆撤出哈國，唯一捨不得的就是一個和哈國合作的油田，這油田入手時競爭異常激烈，由此可見油田的優質。”該投資總監説。與所有獲得優質區塊的外國公司相同，該公司在哈國的投資也是通過當地能力巨大的權貴獲取，因此成本也並不低。

　　該公司也在爭取“進”的可能。該公司此前投資哈國的合同模式是，前期勘探投資全部由中方承擔，待進入商業開採後，雙方共同按佔股比例投資(哈國佔50%)，然後再按比例分成。

　　由於現在行業前景很不樂觀，所以雙方談好，前期勘探投資還是中方承擔，待進入商業開發後，也仍然全部由中方投資，但前期商業開采收入全部歸中方所有，用於中方回收此前的投資和勘探開發成本。等到全部回收完畢，新的收入再雙方按比例分配。調整後的合同模式實際更接近國際通行的産品分成合同(PSC)。

　　由於整個哈薩克出口産品單一，幾乎純粹依靠油氣，所以中國民企希望利用哈國政府在低油價時期開發資源換匯的迫切心情，把個別油田股權完全拿下，即:收購哈國政府控制的50%股權。哈方也表示並非不可以談。

　　但這樣做的擔憂就是哈國政府以退為進，將中方資金全部吸引進來後，再在稅費、罰款等各種方面把錢收回來。有此擔心的不止上述投資總監一人。

　　此前，大多數在哈國投資油田的中國民企都與中石油簽訂有進口合同，將産出的原油通過中哈管道輸回國內，送入中石油在新疆的油庫，收益就與中石油按國際油價結算。目前僅有 廣匯能源 (600256.SH)曾獲准從哈薩克自主進口原油。

　　但在油價進入持續低迷期後，不少中國企業從上游資源開採到下游銷售的整個業務鏈條都已在哈薩克境內完成。這些企業選擇將原油賣給哈國當地的大型油品貿易商。由於沒有管輸成本，只在當地銷售，這些貿易商可以在當前油價下保證略高於國際原油價格的收購價。

　　然而，由於俄羅斯在哈國石油外運通道中長期佔據壟斷地位，後者全部出口量的80%要通過俄出口，因此上述貿易商收購的原油大都要通過俄羅斯過境出口銷往歐洲。這使得中哈雙方對整個合作項目的掌控程度均受影響，中方原油銷路的不確定性也增強。

　　“所以現在中哈雙方都在苦熬，不知道後面會怎麼樣，基本比較悲觀。”上述投資總監告訴《財經》記者。他的公司當年進入哈國時，決策基本靠老闆拍腦袋，幸虧找到了當地靠譜的合作者。而在下一步是進是退的決策中，他不希望老闆再拍腦袋了。

　　在地球另一端的北美油氣大國加拿大，石油行業現狀也不樂觀。一位在加拿大經營多年石油生意的企業家告訴《財經》記者，“受大環境影響，估計五年內油價很難起來。”

　　資源出口受阻也是限制中國油企在加拿大發展的重要原因。加拿大寄望于向美國出口原油的Keystone XL輸油管線工程則剛剛被奧巴馬再一次否決，稱該工程“不符合美國國家利益”。

　　由於加拿大80%的石油資源均集中在內陸省阿爾伯塔，因此其唯一可行的資源出口只有向南由陸路輸往美國。如走其他路線，周邊的州會要求其“留下買路錢”，土著居民的保留地則根本不會允許修管線。而眾多中國民營油企均在阿爾伯塔擁有項目。

　　沒有最優，只有次優

　　相較之下，美國的投資避風港效應再次凸顯。原因在於，儘管低油價下各地投資均難賺錢，但美國成熟的市場環境讓以中小公司為主的民營企業更易於生存。美國沒有中亞非洲南美那樣的政策類、地緣政治類風險;且作為未來全球石油市場的決定性力量，比加拿大更富活力、機遇也更多。

　　“我們投資北美的策略和邏輯都沒有變，仍在堅定前行。”晨開北美能源基金負責人梁濤告訴《財經》記者。梁濤在2014年將目光投向了美國的油氣項目。

　　晨開在美國伊利諾伊盆地投資的第一個項目“R”構造石油勘探與開發項目在年初取得初步成功，2015年5月第二口井開採成功。單井開採與完井成本60萬美元以內，深度1200米左右常規淺井直井，測試初始産量超過300桶高産量/天。2015年6月中旬正式投産，控制産量為100桶/天。

　　但遇到的問題是，“R”構造項目原計劃打10口井，原本預期隨後一年內打至少8口同樣高産井後進行開採，但在打了3口井後發現沒有初始預測樂觀。但目前仍然選擇繼續。

　　該項目向投資者擔保的是三年內收回本金，目前遭遇油價低迷，但梁濤仍然認為不會受到太大影響，並堅持推進。該項目的第4口井目前已經拿到許可證，隨時可以打。準備等到明年春天氣溫稍高時作業。第5口和第6口井目前已完成二維地震，正準備做三維地震。這兩口井大概在2016年4月開始打。

　　但投資者對進退與否的意見開始出現不一致。由於投資人以非石油行業人士為主，因此大都開始擔心石墨烯等石油替代技術對投資的影響。

　　但也有一部分投資人認為當前正是抄底的好時機，這部分投資人更青睞于收購一些在産油田，因為已經進入商業開採的油田風險相對較小。這一點也成為目前石油業內的共識，都認為現在去收購在産油田比做勘探甚至做開發打新井有把握得多。

　　目前，晨開談了兩家上市公司，計劃一起設立並購基金，從而趁低油價抄底，進行在産油田的收購。因此，梁濤堅稱晨開不會改變專注投資美國的方向。

　　當然，晨開在低油價下選擇繼續也有其道理，因為石油基金的盈利模式畢竟不同於單純的收購油田。基金管理人會按照行業慣例對投資人的投資收取一定比例年度管理費，並在投資人收回本金後就盈利部分收取一定的盈利分成，一般都是在20%，投資人得80%。梁濤認為，這種模式的採用，對基金管理人和中小投資人個人都是非常划算的。

　　此外，投資美國也是晨開的優勢。美國成熟油氣市場的優勢是中亞等其他國家地區不具備的。中石油油氣資源管理局前局長查全衡指出，北美油氣行業的優勢在於發達、成熟的石油服務市場，健全的市場機制以及完善的法治。

　　美國油氣地質資料非常豐富，且服務公司團隊和服務鏈條非常完備，這些優勢是其他很多市場不具備的，這使得其作業成本相對較低，而且鄰近市場，並且相關基礎設施非常完備。

　　同時，美國油氣資源完全掌握在私人手中，大都被分成獨立的小區塊，每年大小石油公司之間以及資産擁有者和石油公司之間的區塊交易非常活躍，且由於不同投資者對地質前景認識不一樣，也為小公司的生存創造了條件。

　　陳衛東認為，美國的重要性還在於，其頁巖油産量已成為改變全球能源格局的決定因素。這次油價的大幅降低主要是美國頁巖油革命的量影響，連續五年給全球市場增加了相當於五個大慶的産量。美國已實際上接替了曾由沙特和IEA扮演的“全球油價調節者”角色。未來的國際油價走勢很可能就由美國油氣市場的情況決定。

　　因此，儘管低油價下決策艱難，但專注市場最成熟、敏感度最高的美國市場，或許能在面臨巨大不確定性的當前抓住少數寶貴的確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