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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位農民工的春運:咬牙坐飛機遇延誤 明年還坐火車

  • 發佈時間:2016-02-01 09:41:00  來源:光明網  作者:佚名  責任編輯:李春暉

  

  1月28日,上海虹橋機場,來自雲南傈僳族的7位農民工坐在機場候機,他們彈著吉他唱起家鄉的歌曲。澎湃新聞記者 賈亞男

  1月29日淩晨1點25分,HO1093航班降落在昆明長水機場。

  經過了20多個小時的奔波和等待,失落和興奮,39歲的你友生和她的六個雲南老鄉,終於完成了他們的第一次飛行之旅——因為買不到從上海回家過年的火車票,他們每人花了近2000元,在郵局買了回家的機票。

  你友生的弟弟阿普説,買機票的時候,還有晚上的航班可以選擇,價格也比早上的便宜些,但為了能夠在白天從飛機中看到天上的風景,他們都選擇了白天的航班,“誰知道下次坐飛機是什麼時候?”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霧,讓他們只能在深夜飛行,天上的風景落了空,也讓他們原本以為更快捷的春運之旅,從幾小時拉長到20多小時。

  因為機票太貴,你友生的丈夫選擇不回老家,由妻子代表他和家裏的親人過年吃團圓飯。“其實我老公也想回去過年的,但是沒辦法,經濟條件不允許,他要留在這裡賺錢。”你友生告訴澎湃新聞記者。

  第一次坐飛機,遇11小時延誤

  生怕趕不上人生中的第一班飛機,你友生和她的六個老鄉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1月28日淩晨4點多,乘上一輛麵包車從江蘇啟東出發,越過長江,趕往上海虹橋機場。

  一路上,長江口寒夜中的濃霧越來越濃,他們並未意識到,大霧對這次飛行意味著什麼,在他們心中,飛機是先進的交通工具,“有點貴”,你友生在江蘇啟東一船廠打工,一月工資4000元出頭一點,這次一張2000元的返鄉機票讓你友生很是心疼。

  “第一次坐飛機,我們真的很激動,站在門口,看到機場這麼大,都不敢進來。”早上7點多,到了虹橋機場碩大的T2航廈,你友生難掩第一次進機場的興奮。

  今年39歲的她扎著一個高馬尾,係著一條粉紅色絲巾,是兩個女兒的母親,或許由於常年一人操持家務、近幾年又外出打工,她的皮膚黝黑泛黃,又因為機場開著熱空調,臉上還帶著兩團高原紅,乍一看會以為她已年過半百。

  不過,長年的辛勞似乎並不影響她的樂觀開朗。她是一行七人中最不怕生的一個,説話時沒有普通中年農民工常有的小心翼翼,而是面帶笑容,聲音響亮,常常一邊説話一邊比劃,甚至偶爾會手舞足蹈。在與她握手的時候,澎湃新聞記者感覺到她的手心很暖和。

  在1月28日上午澎湃新聞記者發現你友生一行時,他們正縮在虹橋機場T2航廈辦票大廳東北角的一個偏僻角落裏,每個人臉上都流露著失望。

  他們一行七人,四女三男,席地而坐,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在等待中麻木了。

  在寬敞明亮的機場裏,衣著光鮮的男女們川流不息,他們的存在有些扎眼,因為他們不像其他滯留乘客那樣,選擇待在麥當勞、星巴克或其他店舖裏,點上一杯咖啡或一份飯,捧著手機或平板電腦消耗漫長的等待。

  “我們就在(機場)門口站著,有個穿紅色制服的小姐問我們是哪趟航班,後來告訴我們11點半的這個航班取消了。”你友生一行人提早了4個小時到達機場,卻等來了航班取消的消息。“我們早上7點多就來了,就怕第一次坐飛機趕不上,沒想到航班取消了,要等到明天早上8點。”你友生説話時顯得有些無助。

  不上網、不會玩手機軟體的他們並不知道,就在他們趕往虹橋機場時,上海中心氣象臺于當天淩晨5點35分發佈大霧黃色預警,濃霧籠罩機場,導致航班無法正常起降,大量旅客滯留。根據上海機場集團官方微網志的統計數據,截至當日19點,虹橋機場取消航班47架次;截至當日20點,浦東機場取消的航班更是達到了137架次。

  得知和她搭話的人是記者,你友生一直緊鎖的眉頭鬆開了些,她盯著記者看了一會,忍不住掩嘴笑出了聲,“我從來沒見過記者,今天第一次接受採訪。”

  “我女兒明天會來昆明機場接我們。”你友生提到女兒,很是開心。她的女兒在昆明打工,兩人約定在昆明長水機場碰頭。

  説到這,她的臉上又露出些許無奈。“因為買飛機票,錢都用光了,身上只剩下一兩百塊。”你有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她笑了一下,望著一家茶餐廳問:“這麼好的店一定很貴吧?”

  他們打算著用泡麵解決午餐、晚餐,他們也沒去打聽航班取消後航空公司是否會為滯留旅客提供免費午飯。

  在得知濃霧將嚴重影響飛機飛行後,他們又愁了,商量著在哪過夜。最終,決定準備在機場地板上湊合一晚,“在上海機場旁邊住個旅館,怎麼也得幾百元吧?”

  火車變飛機,丈夫只能留在江蘇過年

  或許是想打發時間,你友生盤腿坐在地上,滔滔不絕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們少數民族的,十六七歲就自己出來闖了。”你有生一行七人都是傈僳族老鄉,一起走出雲南怒江峽谷,來到江蘇啟東一家船廠打工。早些年,她和兩個女兒一起留在雲南老家,丈夫一個人外出打工養活一大家子。三年多前,她也跟隨丈夫一起到船廠打工,做油漆工的活。

  “一個月大概能有四千多元。男的如果幹的活重一點像磨工什麼的,一個月就有五千多元。”你友生説,她不讓女兒一起來打工,“女孩子不能做油漆的活,因為油漆毒性大,大家都説會影響生育,但是我年紀大了,孩子也有了,就沒關係了。”

  除了揮發的化學物品,你友生説,長期做油漆工會對身體還會産生其他影響,“因為一直要坐著或蹲著,時間長了,腳就容易腫起來。”

  由於雲南本地打工機會不多而且薪水不高,即使這份工作辛苦,你有生還是選擇和丈夫堅持在啟東打工。她説,船廠有10個老鄉,每兩人租住在剛好能擺下一張床的小平房。夫妻倆節衣縮食,再除去房租,一年能攢四五萬元。

  對比曾經在廣州等城市打工的兩三千元月薪,你友生和老鄉們都覺得現在的工作很合算。在她看來,船廠給她們四千多元的月薪算是“高薪”。2015年,江蘇全省居民每人平均可支配收入為29539元,其中啟東所在的南通市為27584元。

  當被問及老家在哪兒,你友生努力著用不夠標準的普通話告訴澎湃新聞記者,她的老鄉看著著急,直接掏出了身份證:“喏,上面有。”身份證上的地址還真有些長:雲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福貢縣上帕鎮達普洛村。

  講到這,你友生把盤起來的兩條腿慢慢往前伸,舒展一下。然後,她又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都不識字,不會在網上買,以前都在火車票代售點買票,今年買了三次都沒有買到。”你友生説,認識的老鄉也聽到有誰搶到了票,後來在老鄉的介紹下,他們七個人從銀行取了錢,用現金在郵局買了從上海到昆明的機票,每個人花了近2000元。

  “女兒會上網,但不想麻煩她,所以就沒有讓女兒幫忙在網上買機票。”她説,“(機票)貴是貴,但能夠回來和兒女父母團聚,再貴也值得。”

  不過,這張機票對他們來説是真的貴,她的丈夫就因為貴決定不和她一起回家過年,想在過年期間多打些工,賺點錢補貼家用。

  “其實我老公也想回去過年的,但是沒辦法,經濟條件不允許,他要留在這裡賺錢。”你友生強調了幾遍。他們一行七人,有幾人甚至手機都沒有。

  這時,你友生的弟弟突然插話説,買機票的時候,還有晚上的航班可以選擇,價格也比早上的便宜些,但為了能夠在白天從飛機中看到天上的風景,他們都選擇了白天的航班。他説,不知道下次要何時才能再坐飛機,“能買到火車票,肯定不會坐飛機,雖然很快。”

  彈著吉他,把電視機背上飛機

  “但是工作人員説我們的航班取消了,去昆明的航班要等到明天早上8點才有,讓我們明天早上6點趕到機場。”你友生説到這,沉默了下來。

  第一次坐飛機,第一次到機場,他們並不知道航班取消後,還可以改簽。在澎湃新聞記者的詢問下,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表示,今晚9點還有飛往昆明的航班,如果有足夠的余票,可以改簽。

  聽到這個消息後的你友生呆愣了幾秒後,激動得叫出了聲,她一路小跑回去告訴她的老鄉,邊跑邊回頭告訴記者她很快就回。不一會兒,她和老鄉們挂著笑容回來了,要記者帶他們去辦改簽手續。

  辦行李托運時,他們一件一件往傳遞帶上送,並一一告訴工作人員行李裏面是什麼東西,“這是衣服”,“這是電飯煲”,“這是電視機”。

  “電視機怎麼可以托運?螢幕會碎的。”面對工作人員的一臉嚴肅,你友生他們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地笑,解釋説,“我們沒坐過飛機,不知道。”在向工作人員諮詢後,他們決定把電視機背上飛機。

  辦好托運,改簽完機票,你友生一行拿著機票,樂得合不攏嘴。可是,他們看不懂機票,不知道哪張是自己的。澎湃新聞記者對照身份證的資訊,給他們一一分配,每個人都用雙手接過機票,連聲道謝。

  “我跟女兒打了電話,讓她晚上在昆明機場接我們。”你友生頗為興奮地説,她用手放在胸前,想通過這種方式抑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然後半俯著身子向記者握手致謝。

  澎湃新聞記者發現,你友生的弟弟阿普背著一把黑色的吉他,非常惹眼。你友生説,傈僳族素有“鹽,不吃不行;歌,不唱不得”之説,這把吉他是弟弟阿普去年花了600元買的,他在家鄉的時候就喜歡唱歌。

  雖然已是“中年大叔”,但阿普很靦腆。也許是因為今天就可以回家,他們一行人興致很高,紛紛慫恿阿普唱歌,他的臉一下子紅了,小聲擺手説自己唱得不好。

  架不住大家期許的目光,阿普拿出吉他開始調音。一開始唱的時候,阿普的聲音很輕,漸漸地,他放開了喉嚨。之後,你有生也加入了進來,她一邊打著拍子,一邊跟著阿普一起唱。阿普的聲音沙啞低沉,你友生的歌聲則帶著少數民族女子特有的清脆。

  在這個機場靠近洗手間的角落裏,他們周圍原本空蕩蕩,只有打熱水和上洗手間的人偶爾匆匆從旁邊走過。吉他聲和歌聲引來了不少乘客,投向這群“不速之客”的目光很複雜,有好奇,有欣賞,也有無聊。

  不過,沉浸在歌聲中的傈僳族人似乎物我兩忘。他們用傈僳語唱著家鄉的歌謠,歌詞的意思觀眾們聽不懂,但輕快悠揚的旋律讓身邊的人越來越多。

  你友生説,在老家就是傈僳族小夥彈吉他,姑娘和聲歌唱,“很浪漫的。”

  “空姐很漂亮,以後還是坐火車”

  1月28日晚上6點左右,虹橋機場的大螢幕上終於出現了你友生改簽航班——吉祥航空HO1093的值機資訊。

  但是,你友生並不知道,因為她不識字,她只是默默看著大螢幕前來來往往的人群,像孩子似的發呆。當澎湃新聞記者把值機資訊告訴他們,提醒他們可以進安檢時,你友生馬上起身收拾,一行人迫不及待地前往安檢入口。

  你友生進安檢時,臉上還是掩飾不住高興。“一會就可以見到女兒了,太好了。”她説話聲音有些大,安檢口不時有人回頭側目,但她渾然不覺,笑得那麼燦爛,和周圍不少乘客的嚴肅、漠然很不協調。

  好事多磨,本來9點40分起飛的航班,怎知又延誤了。他們只好坐在登機口外的座椅上繼續等待。熬到10點半,才開始登機,他們終於登上了飛往昆明的航班。

  對你友生們的第一次飛行之旅,天公仿佛就是跟他們過不去,一直不作美。1月29日淩晨1點25分,HO1093次航班才緩緩降落在昆明長水機場。比預計時間晚了1個多小時。

  29日上午8點左右,記者撥通了你友生的電話,此時他們一行人還未能到家,7人正在在昆明長水機場等候返鄉大巴。“是淩晨1點多到的吧。”你友生回憶,第一次乘飛機太難忘了,3小時就從上海到了昆明,坐火車要兩夜一天。”你友生在電話中幾次笑出了聲,完全不提航班延誤的事。她在電話中説的最多的兩句話,一是謝謝,另外她告訴記者:“飛機是準點起飛的。”

  阿普則感嘆飛機上的空姐很漂亮,夜裏還給他們發餅乾、水果等點心。發點心和飲料時,他們小心翼翼確定是免費的,才從空姐手裏接了過來。點心有些幹,不易下咽。

  因為第一次坐飛機,座位又沒有連在一起,機艙裏很安靜,他們也不敢多説話。你友生和另外三個女老鄉雖然很激動,但都覺得有點害怕,有點頭暈。阿普在座位上睡不著,他只能坐一會,看一會,再瞇一會,基本上就是醒著坐完了全程。

  飛機淩晨1點25分降落,你友生的女兒並沒有來機場接他們。七個人坐在機場的椅子上,激動又不安,睡不著,就一直坐到天亮,乘車去了昆明市區。你友生去女兒那裏看了看,幫女兒做回家的準備。其餘六人在昆明市裏吃飯逛街,購置送給家人的禮物。

  昆明並不是他們回家的終點,他們還要坐13個小時的長途汽車,才能回到雲南西部怒江峽谷裏的家鄉,和家人團聚。

  “無論如何,每年都要回家過年。其實過年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習俗,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集體活動,純粹是一個執念,就是要回家過年。”阿普説,“過年的時候,一個大家族會聚在一起,一起吃年夜飯,一起説説笑笑。之前的每年春節都會回家,今後也是。”

  從上海到昆明的列車,硬座票價278.5元,硬臥票價471.5元,你友生説,鄉親們很少乘臥鋪,大多都是買硬座票,有時,也會買到無座票,得在悶小的車廂裏站上二三十個小時,腿都腫了。

  澎湃新聞記者把一個消息告訴阿普:全長2066公里的滬昆高速鐵路預計2016年年底通車,明年春節可能就能既不用擔心買不到普通火車票,也不用為多花幾倍錢買飛機票而發愁——估計從上海到昆明只需10小時左右,票價也比機票便宜很多,大概1000元。

  “以後還會坐飛機回家嗎?”澎湃新聞記者在電話裏問。

  “一般情況下,會買普通的火車硬座回家過年,以後通了高鐵也還是會坐普通火車,便宜很多錢。”阿普頓了頓説,“如果有什麼特殊情況,才會考慮高鐵。如果都買不到,就算再貴的機票,也會買,因為一定要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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