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的一天，時年48歲的周少雄立在潮水之上，任憑浪花拍濺到他胸前。這是他在為人物系列短片《致敬中國變革者》中關於他的章節而拍攝的一個鏡頭。
自1989年在泉州晉江創業以來，這位“ 七匹狼 ”男裝董事長一直被外界視為一個矛盾的符號：面相和善，卻有著福建泉州商人共有的韌性和闖勁。“我是個表面溫和，內心有一股狼性的企業主。”他自己也在短片中説道。作為七匹狼的董事長，他無疑就是那匹帶頭的狼王。
2016年5月30日，周少雄被提名為泉州市市級領導班子差額考察對象，但他像以往一樣，不事聲張。連七匹狼的員工李莎(化名)也是看到了澎湃新聞對此事的報道，才知道自己的老闆可能要當官的消息。
時代週報記者獲悉，福建省委組織部專門組建了一支考察隊赴泉州考察周少雄等18位新提名的人選，致電泉州市市委組織部詢問相關情況，得到的答覆是：“這件事不歸泉州管，是省委組織部負責的。目前公示期剛剛結束，泉州市方面也並未收到更多消息。”
6月8日，時代週報記者致電福建省組織部門，組織部門人士答覆稱，“考察期間收到一些意見，正在處理。具體的職位安排尚在研究，不便答覆”。
周少雄擁有諸多頭銜： 中國服裝 協會副會長、福建省服裝服飾行業協會永久名譽會長，他也是福建省政協委員、福建省工商業聯合會副主席、泉州市工商聯副主席。他還是民主黨派“中國民主建國會”的會員，這個黨派于1945年12月由愛國的民族工商業者和有聯繫的知識分子發起，在重慶成立。創始人中，提出“中國歷史週期律”的黃炎培最受矚目。
企業家進入政界早有先例。但民營企業家從政，則是在2004年4月8日，中央下發的《公開選拔黨政領導幹部工作暫行規定》之後逐漸明朗。中央在《暫行規定》中明確表示，非公有制經濟組織人員可以參加報考公開選拔。這項規定也被坊間解讀為中央為吸收新興經濟因素進行的一個積極舉措。
2014年，泉州市副市長陳燦輝向全國工商聯調研組介紹，截至2013年末，泉州市共有非公有制企業法人單位7.82萬家，泉州市的民營經濟佔總體經濟的82.2%。極高的比重，使得泉州市政界吸納民營企業力量有了較為迫切的需要。而周少雄進入市領導班子差額考察名單，或可被看做一個信號。
對於此次周少雄被提名的情況，國家行政學院教授竹立家向時代週報記者介紹道：“如果是市領導班子，那一般來説就是進市政府了。”
把自己看做一匹狼
1965年生的周少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他曾經寫過自己和妻子相處的細節：“有時在睡前我會幫她把擠好牙膏的牙刷橫在杯口，又或者在洗手間佈滿霧氣的鏡子上給她寫幾句情話……”但他曾在接受採訪時，把自己看做一匹狼。
他微網志的背景，是一隻豎著大耳朵的卡通小狼。這或許能體現他對狼，不同於傳統的理解。“狼的世界裏充滿了所有被人類推崇的高貴品質—合作、忠誠、交流、專注、耐心、鍥而不捨、富有戰略等。”合作是其中最被重視的一個品質。“七匹狼”這個稱呼，也來源於創業初期的七人團隊。周少雄希望，“這七個人能夠像狼一樣，精誠團結。”
他常在公司裏強調狼性文化、狼性精神，這看似更像是為了契合品牌文化—他確實如他自己所説，面相溫和，眉眼中透出的並非劍拔弩張，而是單純與質樸。
在周少雄創業早期，“狼”被賦予了奮鬥者的象徵意義。他是1980年代泉州創業者的非典型性代表—在那個多數人為了糊口而下海的時代，周少雄在新華書店任職，在當時這是一個足以令人艷羨的鐵飯碗工作，因此他下海相對而言承擔的風險也更大。壓力首先來自於父母的反對。周少雄自稱，他的態度是“出去闖闖，總不至於餓死”。
這一闖便再沒回過頭。
1985年，周少雄創立了一家名為晉江縣金井勞務僑鄉服裝工藝廠的小企業，和當時的民營企業一樣挂著集體企業的名頭。這便是七匹狼的雛形。在此之前，周少雄做布料貿易，和大部分普通泉州生意人一樣，他跑遍半個中國，終於攢到一些錢。
從布料貿易到開始做服裝，周少雄的生意一直還算順利。由於産品款式新穎，在短缺經濟的市場條件下，自然成了消費者的追逐對象。一名曾供職于七匹狼的人士介紹道，當時，七匹狼公司整日都會聚集著十幾個全國各地的批發商，等待提貨。
1990年，在國內服裝品牌意識尚在萌芽時，七匹狼大張旗鼓地對倣冒品打假，從而一舉成名。如今看來，此次打假是一場成功的行銷行為。品牌知名度的迅速擴大使周少雄的資本快速積累，在90年代，各行各業的商人們紛紛把資本投注到房地産市場，周少雄也未能免俗。惡果很快降臨。1993年，國家宏觀調控收緊銀根，銀行要求收回貸款。在房地産市場投注大量資金的七匹狼，資金鏈瞬間吃緊。
“那幾年，整天都為錢發愁。這是我們最困難的一段時光。”周少雄坦言。這是七匹狼遇到的第一次危機。1993年後的幾年時間，七匹狼一直在調整中度過。1995年，周少雄領導七匹狼在國內率先採用代理制的經營模式，在國內服裝企業大多沿襲商場代銷或者是市場批發模式的死水中另辟蹊徑，從而東山再起。
周少雄極其重視品牌建設，這也是七匹狼發展的另一個抓手。2002年，曾演唱過《北方的狼》的齊秦被周少雄邀請成為七匹狼男裝的代言人，後又贊助西班牙足球豪門皇家馬德里俱樂部。而進入2011年後，周少雄本人更頻繁出現于娛樂圈、時尚圈，親自為旗下男裝代言。
2004年，七匹狼在深圳上市，成為福建省第一家在深圳中小企業板塊掛牌上市的公司。2012年8月，周少雄全票當選為福建省工商聯兼職副主席。
民營企業家任政府實職鮮有先例
李莎向時代週報記者透露，周少雄被提名後，“這些天也陸陸續續有一些媒體打到公司來問”。她告訴時代週報記者，公司並沒有對他們宣佈任何消息，七匹狼內部員工也只是看到了有關的新聞。時代週報記者曾試圖撥打周少雄身邊一位負責日程安排的白秘書的電話，但截至發稿，並未收到回音。
儘管周少雄擬擔任的職務還未確定，但民營企業家進入政治生態圈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2002年11月8日，十六大正式召開，江蘇遠東集團總裁蔣錫培等5名民營企業主黨代表在北京集體亮相。這是民營企業家登上政治舞臺的序幕。在這之後，力帆集團董事長尹明善當選重慶市政協副主席，成為民營企業家中首位省部級高官；廣廈董事局主席樓忠福不僅是全國人大代表，同時還是東陽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
竹立家在接受時代週報記者採訪時認為，民營企業家擔任政協、人大的職務，已經很多很多，“根本不足為奇了”。
時代週報記者向上述福建省委組織部人士詢問周少雄會否參照過往的經驗，成為泉州市政協的領導時，該人士稱：“周少雄已經是福建省的政協委員了。”
竹立家介紹，吸納民營企業家進入政協、人大，代表著高層對民營企業家的鼓勵態度。“他們不能説是從政，只能説是參政議政。” 目前參政的企業家大多數都是“兼職”，其重心主要還是在企業方面。民營企業家進入黨內高層，或入政府擔任實職，則迄今鮮有先例。
“他們有一技之長，他們可能懂經濟，有專長，有經驗，有思路。在一些合適的崗位可以發揮所長。”竹立家評論道，“但只擔任政協職務，還代表不了一個總體的趨勢。”對此，南方日報亦刊文稱，市場經濟條件下，政府面臨的挑戰日趨多樣。“經濟發展，需要懂市場、通經濟、精管理的複合型人才。不懂經濟的管理者領導地方發展經濟，儘管身後會有各種高參，但這都不能替代管理者個人的職業判斷。懂市場的管理者從政，與單一的政工、理工出身的政府組成人員形成互補，可優化領導班子結構。”
除行政分工細化、需要過硬專業背景因素之外，隨著經濟發展，民營經濟的角色越來越突出。泉州經濟總量連續15年位居福建省第一，佔據福建經濟總量的1/4。漂亮的數據背後，是數以萬計的非公企業。這些非公企業，也同樣要求著政治發言權。與泉州情況相仿佛的廣東省佛山市，早在2012年就已經拿出4個副處職務面向全社會尤其是企業攬才，並制定了“相當職務”的報名條件，為民營企業家擔任政府實職開闢了通道。
挑戰與調整
周少雄在一篇自述中提到，自己常常被問道，經營婚姻和經營企業哪個更困難。而他給出的答案是：經營企業更困難。
“理由很簡單：承蒙上天眷顧，我找到了一個志同道合的愛人，由於有相同的價值觀，我們的感情之路非常順利，因為互相體諒，我們從沒發生過大的爭吵。但經營企業不一樣，基於企業的契約性質，受到的道德約束會非常少，這樣就會導致變數很大，風險增加，所以做好企業的難度自然更大。”周少雄這樣解釋道。
如今，在可能迎來人生角色轉變的同時，周少雄和他的企業的確要應對來自市場的嚴峻挑戰。據今年一季度年報顯示，七匹狼的凈利潤同比下降5.74%；而在去年，其利潤總額較上年同期下降26.15%。
七匹狼所遭遇的挫折，從2013年就開始顯現。2013年七匹狼年報披露，其營業收入下降20.23%；營業利潤下降38.47%；凈利潤下降32.44%，引起輿論譁然。周少雄自己也承認：“在過去的一年受到大環境影響，七匹狼遇到了創業以來的首次業績下滑。”
周少雄所説的大環境，是經濟形勢使然，也是國內服裝行業整體利潤率的下降。據時代週報記者整理，長期以來，服裝行業面臨惡性的同業競爭，市場主體多而雜，常常蜂擁而上，價格戰成為殺手锏。在經濟下行壓力下，服裝行業發展萎靡。與七匹狼體量相差不大的美特斯邦威，從2009年業績便開始下滑；曾紅火一時的凡客誠品，如今也消失于公眾視野之內。
但周少雄心態積極：“服裝行業是永遠的朝陽産業。”在利潤不斷縮水中，他看到了一些積極因素。“2013年是我們強調變革的一年，但其實變革的腳步我們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了。我們相信，如果沒有之前以及未來我們將採取的一系列變革，我們的損失不只是這些。”
變革發生在行銷模式上。周少雄把目光投向了滴滴打車：“拋去費用問題不談，其真正做到了O2O。滴滴在還沒有開始減免車費的時候就已經有很高的裝機率，而且用戶黏度很高，為什麼？因為它真正理解客戶的需求，並最大程度通過移動互聯滿足了這種需求。”
從2013年開始，七匹狼嘗試涉足O2O領域。“O2O並不是簡單地線上試穿和下單，更重要的是建立那些潛在消費者以及VIP消費者的數據庫並進行分析，現在我們也還在摸索階段。”周少雄説道。
變革亦發生在思路上。“整體運營的思路從批發轉向了零售，”周少雄在一篇文章中分析道，“零售思維的出發點其實是消費者，品牌商要把消費者體驗放在第一位而不是代理商客戶，要和代理商客戶一起做好零售。而這樣的變化也就要求品牌商的管理團隊要摒棄不務實、不關注終端的官僚作風。”他用武俠小説的語言作比喻，“這有點像打通任督二脈。”
求新求變是變革的精神，但對於周少雄，他更看重狼的精神中“堅韌”和“耐心”這兩個關鍵點。“我們的知名度和客戶的認同程度比較高，有條件發展更多的經銷商，銷量很容易就上去了。但我們現在要保持合適的增長速度和增長的品質，這首先是對渠道的控制，不能盲目開店，要注重生存的可持續性和整體的發展。”他不著急擴張，而把精力投注在夯實基礎，提高店面的盈利能力上。
“經過內部變革的陣痛，梳理經營管理架構，轉變行銷模式，我們可以找到新的增長點。”周少雄在一篇自著文章中樂觀地分析七匹狼的走勢。他還向泉州市紡織、服裝行業支招：轉型升級是必走之路。
(責任編輯：張少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