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觀潮】
作者:徐海龍(首都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當下,微短劇、微綜藝發展如火如荼,在影視領域掀起一股注重強情節、快節奏的“短視頻化”創作熱潮。然而,與這一趨勢形成鮮明對比,另一類主打工筆細描、講求娓娓道來、弘揚農耕文明的影視作品為觀眾營造了一種沉靜美好的慢生活空間,在治愈心靈、疏導情緒的同時,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內涵,在立意和審美上實現創新突破,彰顯長視頻在現代社會的獨特價值,在影視創作領域引領了一種新風尚。
1.從鄉村生活的日常到市井煙火的溫暖
一直以來,農耕文明是文藝創作的素材富礦。但是與以往創作不同,隨著網路文化的崛起,近年來以農耕文明入題的影視創作呈現出更加包容開放的姿態,吸納了更多層次、不同維度的文化內容。這種改變肇始於21世紀初。當時,網路文學界形成了一種種田文的創作類型。這種類型的創作沒有局限在字面意思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農業種植內容,也不只描寫播種禾谷、飼養六畜、農桑並舉、耕織結合的鄉村生活內容,而是選取鄉村、市井、手工業、商業等各種與農耕文明相關的故事背景和內容元素,描寫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家長裏短,講述他們在家庭、事業領域日積月累的耕耘,追求在平淡生活中積攢家底、實現豐收的幸福感、成就感,貼合了農耕文明“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觀念和邏輯。
近年來,這股農耕文明創作熱潮從網路文學領域蔓延到了影視創作之中。《花間提壺方大廚》《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人間煙火花小廚》《田耕紀》等由種田文改編的劇集陸續推出;與此相呼應,《嚮往的生活》《親愛的·客棧》《哈哈農夫》《種地吧》等慢綜藝選擇鄉野村落場景、紀實拍攝手法和平緩敘事節奏,讓嘉賓經營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而《奔跑吧》《哈哈哈哈哈》《快樂再出發》等戶外競技和旅行綜藝也紛紛推出體驗農業生産、參與鄉村振興的內容版塊或專題。短短幾年間,一幅農耕文明風景畫在劇綜領域徐徐展開,使“種田”的概念也從一種農耕隱喻變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具象實踐和“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的真實場景。
這幾年來,農耕文明影視創作興起,給行業和市場吹來一股清麗之風。首先,這些作品以人物、嘉賓的日常勞作以及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點滴為主線,設置矛盾衝突、任務目標等戲劇化內容。例如《人間煙火花小廚》裏男女主角以食物傳情,讓愛情在烹調過程中“小火慢燉”、逐漸融洽;《卿卿日常》中,男女主人公攜手共度三餐四季,並與其他性格各異的兄弟姐妹們相伴成長,一起書寫著大家庭的溫暖日常。其次,這些影視作品著重展現衣食住行方面的知識,從《花間提壺方大廚》裏蜜汁蓮藕、煲仔飯和鹽焗雞的烹制,到《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插花、點茶的技能,再到《哈哈農夫》中割豬草、取蜂蜜、出海捕蟹的活動,傳播與日常生活相關、與傳統文化相關的資訊,為觀眾展示生活與文化之美。再次,為了體現“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觀念,電視劇創作偏愛在都市、宮廷、戰場之外,設置遠離名利爭鬥的情境,無論是《卿卿日常》裏的“世外桃源”霽川、《玉面桃花總相逢》中小橋流水的雲萊鎮,還是《去有風的地方》裏的古樸村落和蒼山洱海,都呈現一種充滿市井煙火氣的美學風格。綜藝節目更是盡力搭建田園牧歌式的場景,比如《嚮往的生活》在北京密雲、浙江桐廬、湘西翁草讓嘉賓過“一宅、二友、三餐、四季”的鄉居時光,《親愛的·客棧》讓嘉賓在瀘沽湖、阿爾山、黃河宿集等風景勝地經營民宿。總之,農耕文明影視創作借助生活流敘事方式,在山林、水鄉、田野、海邊打造認真生活的角色面孔及人物關係,讓身處加速環境中的都市觀眾在浪漫詩意中獲得解壓治愈。而作品蘊含的耕讀傳家的生活態度、恬淡悠遠的審美意境也在一定程度上滌蕩了戲謔、爽感等網路文化內容帶來的負面影響。
2.從瑣碎的流水賬到充實的鄉村敘事
隨著作品數量增多,農耕文明影視創作的問題也暴露出來。在弱化了競爭、對抗等戲劇張力之後,瑣碎的日常勞作內容如何避免變成流水賬,過濾了複雜社會關係、只過小日子的情節如何避免變成缺乏精神營養的“電子榨菜”,這些問題成為農耕文明影視創作的瓶頸。一些電視劇裏的鄉村場景及人物狀態看似日常,實則不食人間煙火。有的綜藝節目擺拍痕跡明顯,如穿著白鞋下泥地種菜,現挖魚塘、放魚現抓,這些與現實農村的生活相去甚遠。部分作品成了加美顏濾鏡的偽田園風,導致部分影視創作口碑下滑。這説明,單靠打卡旅遊、走馬觀花地體驗田園生活,很難引發觀眾的深層心靈共鳴,臺前幕後的創作者必須對農耕文明進行切實了解、深刻體會。
可貴的是,我國影視界一直保有深入生活、紮根土地的文化傳統和創作情懷。比如《舌尖上的中國》《風味人間》等深入鄉村,記錄農民與食物相關的生産生活故事,以討論食物、土地、人三者的關係,從眾多美食文化作品中脫穎而出。《山海情》裏村民在農業專家的指導下種蘑菇、賣蘑菇的劇情受到觀眾追捧。作品用真實細膩的筆觸展現真實的農業生産過程,既描繪種植過程的艱辛,也表現豐收時的喜悅。還有近期播出的《種地吧》挑選十位年輕人深入農村基層,用190天時間完成142畝土地從耕種到收割的全過程,同時還要解決自身居住、飲食、資金分配以及與村民合作等問題。他們晌午學習操作收割機,雪夜為農田通渠排水,不是割稻子累得一句話都沒有,就是激烈探討如何挖溝的問題。看到節目裏這群年輕人團結協作,熱火朝天地割雜草、搭大棚、開挖掘機,觀眾大呼“解壓”;看到節目裏田間嫩綠的秧苗、一天勞作後歸途上的落日余暉、深夜搶收水稻時夜空突然綻放的煙花,觀眾直言“被治愈”。可見,苦中作樂是真樂,忙裏偷閒更悠閒,接地氣的熱血躬耕和粗糲的紀實畫面反而更加凸顯了此類創作特有的詩意以及人與人之間的溫情。深入三農實踐之中,把閒適的田園慢生活轉化為忙碌而具有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的農村生活、農民故事、農事活動,才能彰顯農耕文明影視作品獨有的藝術魅力。
3.從田園牧歌的治愈到傳統文化的弘揚
農耕文明影視創作還應深入挖掘、提煉中國農耕文明的精華。中國農耕文明是一種淳樸內斂又飽含生命力的文化形態,以此為創作基礎的農耕文明影視作品應該超越小清新和小確幸的淺表層面,進一步昇華為質樸寬厚的美學風格和踏實進取的精神追求。這就要求臺前幕後的演職人員具備高度的文化自覺,放低身段、卸下包袱,踏踏實實地走進田野和鄉村,走進社會現實和人民生活之中,去求知、求真、求美。
再者,中國農耕文明幾千年來形成了不違農時、精耕細作、重視天地人和的傳統,反映人類對土地的敬畏之情,表現了自然規律給人類社會健康發展帶來的有益啟示。《種地吧》裏,十位年輕人直言,一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僅治好了焦慮症和失眠症,也改善了自私、狹隘、孤傲的心態。《去有風的地方》裏許紅豆見證了小馬駒出生,感悟生命繁衍生息的意義,重獲了敞開心扉、積極生活的精神力量。可見,農耕文明影視創作中表現人與人、人與自然的相遇,不是佔有與被佔有、征服與被征服的關係,而是通過“自我—自然—他人”的心理推導過程,喚醒責任、凈化心靈、陶冶情操,形成萬物休戚與共的創作理念。
總之,農耕文明影視作品既可以成為都市觀眾舒緩壓力、感受人間煙火的媒介通道,也具備了用時代眼光審視和闡釋中國農耕文明價值的潛力和資質。無論是追求把作品寫在大地上的質樸審美觀,還是表達奮發有為、成己成物的躬耕精神,這種思路都為長視頻創作賦予了一種充滿泥土味道、富有文化底蘊、飽含精神力量的沉穩氣質,這在當前部分影視創作呈現短視頻化、快節奏化的趨勢之下,顯得尤為珍貴。
《光明日報》( 2023年05月24日 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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