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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見天寶承平時:元和中興是怎樣煉成的

發佈時間:2022-09-23 10:52:47 |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 | 作者:吳鵬 | 責任編輯:蘇向東

唐憲宗即位,以貶逐“二王八司馬”永貞革新集團為開端。但憲宗打擊王叔文、柳宗元、劉禹錫等人只是出於個人恩怨,並非政見不同。相反,永貞革新的未竟之業正是依靠憲宗才得以最終完成。憲宗一手創造了元和中興,實現了唐朝自安史之亂以來的復興。被憲宗嚴懲的劉禹錫也不吝筆墨頌揚,寫出“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的讚歌。

君臣同心:白居易説陛下你錯了

在革新政治方面,憲宗的目光比父皇順宗更深遠,手筆比“二王八司馬”更有魄力。他在繼續清理祖父德宗貞元晚期弊政的同時,更加注重治理機制建設和政治制度調整,全力整頓安史之亂後不正常的政治生態,努力恢復太宗貞觀年間和玄宗開元時期君臣齊心的政治風氣。

憲宗曾在禁中看到時任盩厔(今陜西周至一帶)縣尉白居易為“規奉時事”而做的百餘篇詩詞,“召入翰林為學士”。當時關中和南方大旱饑荒,如白居易在《杜陵叟》詩中所言,“三月無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憲宗派大臣到江浙等地賑災,在賑災官員臨行前諄諄告誡:朕用一匹絹帛都要記賬,但在救濟百姓上從不吝嗇,切勿辜負朕的愛民之心。

元和四年(809)春,旱災仍不見緩解。李絳、白居易建議免除江淮兩浙地區百姓租稅,開釋宮中多餘宮女。憲宗一一照准,不久天降春雨。白居易為此寫下《賀雨》一詩,讚頌了憲宗即位以來的各項政績,最重要的是希望憲宗能夠善始善終,堅持以百姓之心為心,是為“敢賀有其始,亦願有其終”。而白居易在詩中指出的“君以明為聖,臣以直為忠”即君明臣直,則是憲宗即位以後著力倡導的皇帝兼聽納諫、大臣堅持正見的政治氣氛,以及君臣集體決策、君相共商國是的政治制度。

治國之要,首在得人,尤其是要保持對宰相等大臣的信任。白居易曾作詩對君主猜忌大臣、重臣朝蒙恩寵而夕遭貶黜的現象進行批判,是為《太行路》,詩言“行路難,難於山,險于水。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白居易自我點明《太行路》的主旨是“借夫婦以諷君臣之不終也”,即以夫喻君,以婦況臣,用男拋女、夫棄婦,比喻君心多變,臣子隨時可能被置於貶謫境地,故雲“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只在人情反覆間”。

憲宗君臣曾對君臣關係和皇帝宰相職權劃分,有過深入探討。元和元年(806)二月,憲宗問宰相,自古帝王理政,有無為而治,有事必躬親,到底哪種治國方式更好?宰相杜黃裳回道:人君要在選人上用力,在用人上放手,這是三皇五帝“能無為而治者”的重要原因。財政、司法等具體朝政,都由朝廷各相關部門依法依規處理,陛下您最好不要親自插手。“人主患不推誠,人臣患不竭忠”,如果“上疑其下,下欺其上”,皇帝疑心大臣,大臣欺瞞皇帝,“將以求理,不亦難乎”,憲宗聽後“深然其言”。

憲宗在進行重大決策和處理日常政務時,也注意聽取中低級官員的意見。有次白居易和憲宗一起討論朝政,直接批評憲宗“陛下錯”。憲宗當場下不來臺,拂袖回宮,秘密召見李絳,大罵白居易出言不遜,讓李絳找藉口將他趕出翰林院。李絳回道:正是因為陛下您鼓勵大臣開口説話,群臣才能無所隱晦;白居易今日説話雖然有欠考慮,但亦是出於一片忠心,如果陛下您降罪于他,恐怕以後就沒有人敢説真話,“非所以廣聰明,昭聖德也”。憲宗聽後龍顏大悅,“待居易如初”。

君臣關係的和諧,政治生態的健康,使得憲宗時期的政治生活呈現出開元盛世之後難得的生機與活力,為削平藩鎮、實現中興創造了非常有利的條件。

威服藩鎮: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憲宗剛即位,劍南西川(今四川成都一帶)節度使劉辟就率先跳出來挑戰新皇權威,要求擴大地盤,佔據西川、東川和山南西道,憲宗“不許”,劉辟竟然發兵攻打東川。

劍南西川地理位置重要,是對抗吐蕃的前線,又是朝廷所在關中地區的戰略後方,遇有緩急可隨時奔蜀。在宰相杜黃裳的強烈建議下,憲宗出兵攻破成都,生擒劉辟,平定劍南西川。在此前後,朝廷又討平夏綏(今陜西靖邊一帶)節度使留後楊惠琳和鎮海(今浙江北部、江蘇南部一帶)節度使李锜叛亂。這就是白居易在《賀雨》一詩中所言“元年誅劉辟,一舉靖巴邛;二年戮李锜,不戰安江東”。

西川是關中大後方,夏綏是長安北大門,鎮海是朝廷錢袋子,三方皆服,元和政局開局良好。

平定西川、夏綏、鎮海後,憲宗君臣將目光投向最為跋扈的河北三鎮成德、魏博(今河北大名一帶)、盧龍和淮西、淄青平盧(今山東東平一帶)。李絳曾在延英殿御前會議上痛心疾首地指出,“今法令所不能制者,河南、北五十余州”。

五十不沾王化之州,不但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更是天下士人扼腕嘆息之所在,“詩鬼”李賀的《南園十三首(其五)》即表達了這種情感:“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有學者認為,李賀的《雁門太守行》即是描寫了朝廷征討藩鎮的戰爭:“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黑雲壓城,敵軍兵臨城下,來勢兇猛,將士披堅執銳,嚴陣以待。守軍不利,友軍半卷紅旗,千里馳援,不惜一死報效朝廷。

元和七年(812)七月,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病死,憲宗在李絳的謀劃下,充分利用魏博內部將領爭權矛盾,拒絕田季安之子田懷諫繼任節度使的請求,改任出身田氏家族的魏博舊將田弘正為節度使,對其推心撫納,並派大臣裴度赴魏博宣慰,賜給軍士一百五十萬緡賞錢。魏博軍士歡欣鼓舞,田弘正對朝廷感激涕零,決意歸順。魏博藩鎮歸朝,朝廷威望顯著提高,中興局面向好。

元和九年(814)九月,桀驁不馴的彰義(駐地在蔡州即今河南汝南一帶)節度使吳少陽去世。其子吳元濟秘不發喪,“自領軍務”,陰謀作亂。元和十年(815)正月,憲宗“命宣武等十六道進軍討之”。

戰爭初期,朝廷軍隊多次受挫。成德節度使王承宗、淄青平盧節度使李師道秘密與吳元濟勾連,阻止朝廷平叛。朝廷“人情恇懼,群臣多請罷兵”,只有裴度、韓愈堅決要求進軍。

當時宰相武元衡主持對淮西用兵事務,李師道派刺客到長安刺殺上朝路上的武元衡,“取其顱骨而去”;又襲擊裴度,重擊其頭部,將其扔進水渠中,幸虧裴度頭上氈帽較厚,才躲過一死。“京城大駭”,憲宗派禁軍武裝保護宰相出入,朝臣天不亮不敢出門。

刺殺武元衡、裴度的兇手極為囂張,竟公然叫囂:若逼迫抓捕太急,將刺殺追捕者。“故捕賊者不敢甚急”,行動遲緩。白居易帶頭上疏“論其(裴度)冤,急請捕賊,以雪國恥”。宰相認為白居易所任官職非諫官,不應越過諫官搶先議論朝政,將其貶為江州(今湖北九江一帶)司馬。稍早前因事被貶通州(今四川達州一帶)司馬的好友元稹聽聞白居易被貶,寫下《聞樂天授江州司馬》:“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元稹貶謫蜀中,身患重病,心境本就不佳,又驚聞好友白居易被貶,滿腹愁思一起涌上心頭,“垂死病中驚坐起”的傳神之語,將元稹震驚之巨、二人友誼之深描摹得無以復加。白居易後來看到此句,在《與微之(即元稹)書》中寫道“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討平淮西:戰史上著名的“李愬雪夜襲蔡州”

白居易雖因言事遠貶,但憲宗沒有停止平叛步伐,任命傷病好轉的裴度為中書侍郎並拜相,讓其全權負責對淮西之戰。裴度親赴前線督戰,出發之時向憲宗立下軍令狀,“臣若賊滅,則朝天有期;賊在,則歸闕無日”,憲宗“為之流涕”。

元和十二年(817)八月,裴度兵發長安出征淮西,路過女幾山(今河南宜陽境內)刻石題詩,詩中有“待平賊壘報天子,莫指仙山示武夫”之語。十月,在裴度的指揮下,德宗貞元時期名將李晟第八子、大將李愬定計于大雪之夜趁敵軍不備,發奇兵直襲蔡州城。

十月十五夜,“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李愬率軍趁著夜色掩護向蔡州奔襲,猶如神兵天降殺進城內,生擒還在睡夢中的吳元濟。此戰是為戰史上著名的“李愬雪夜襲蔡州”,詩人王建為此寫下《贈李愬仆射二首》,其一最為知名:“和雪翻營一夜行,神旗凍定馬無聲。遙看火號連營赤,知是先鋒已上城。”

十月二十五,裴度率大軍進駐蔡州,宣佈彰義地區回歸朝廷治下。蔡州的平定,是元和年間削藩戰爭的重大進展,標誌著中央朝廷重新獲得了對地方藩鎮的主導優勢地位。此時被憲宗遠貶嶺南連州(今廣東連州一帶)刺史的劉禹錫得知討平淮西喜訊,興奮地寫下《平蔡州三首》。劉禹錫敏銳地注意到,隨著淮西的平定,大唐復興、實現中興已是指日可待,故在詩中有“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的滿眼希望。

魏博歸附、淮西平定後,朝廷權威顯著增強。隨後,整個河南河北全部被朝廷收復,徹底改變了安史之亂以來藩鎮跋扈割據的局面。天下再度一統,朝廷集權深入各地,史稱“元和中興”。元稹《連昌宮詞》借老翁之口對此讚道:“今皇神聖丞相明,詔書才下吳蜀平。官軍又取淮西賊,此賊亦除天下寧。”

王業不終:韓愈早朝上奏《論佛骨表》,當晚被貶八千里

隨著中興局面的形成,憲宗也走上復興事業的轉捩點。平定吳元濟後,本就頗好神仙的憲宗開始廣求大仙,煉製丹藥,幻想長生不老。白居易曾寫詩《海漫漫》,主旨“戒求仙也”,語意警策,諷諫憲宗求仙問佛之行:“蓬萊今古但聞名,煙水茫茫無覓處……不言藥,不言仙,不言白日升青天。”

元和十三年(818)年末,負責宗教管理的功德使上奏憲宗,鳳翔(今陜西寶雞一帶)法門寺有佛祖釋迦牟尼指骨舍利,“相傳三十年一開,開則歲豐人安”,請憲宗在明年開光之前親自迎接。十二月,憲宗派宦官到法門寺恭迎佛骨。第二年正月,“中使迎佛骨至京師”。憲宗將之“留禁中三日”,隨後依次送到各大寺廟供官民頂禮膜拜。

時任刑部副長官刑部侍郎的韓愈“上表切諫”,請求憲宗將所謂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韓愈慷慨表示,如果佛祖有靈,“能作禍福”,要施以懲罰,那就“凡有殃咎,宜加臣身”,是為《論佛骨表》。

沉迷于佛事的憲宗得表大怒,要將韓愈處以極刑。宰相裴度上言營救,勸憲宗“宜寬容以開言路”,憲宗遂將韓愈貶任潮州(今廣東潮州一帶)刺史。韓愈告別妻兒,倉促先行,走到距長安不遠的藍田縣時,侄孫韓湘趕來陪同一起南下,韓愈寫下《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早朝一封《論佛骨表》上奏,當晚便貶至八千里外的潮州。儘管大禍臨頭,韓愈仍然堅信是忠而獲罪,老而彌堅。遙望秦嶺,想及家人國事,立馬藍關的韓愈,在大雪寒天之中感嘆前路艱難,生英雄失路之悲。末句向韓湘交代後事之語,難掩胸中激憤之情。

《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詩作不久便傳回長安,曾被韓愈提攜的賈島讀罷,寫下《寄韓潮州愈》:“此心曾與木蘭舟,直到天南潮水頭。隔嶺篇章來華嶽,出關書信過瀧流。峰懸驛路殘雲斷,海浸城根老樹秋。一夕瘴煙風卷盡,月明初上浪西樓。”

韓愈詩中有“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賈島則報以“峰懸驛路殘雲斷,海浸城根老樹秋”,互訴衷腸。末句“一夕瘴煙風卷盡,月明初上浪西樓”,則一反韓愈“好收吾骨瘴江邊”的悲痛,想像著有朝一日皓月東升,銀光朗照潮州浪西樓上,韓愈冤屈天下昭然。二人“同心之言,其臭如蘭”,正在此間。

憲宗晚年,在求神問佛之外,愈加寵信宦官,不再信用宰相。宦官權力進一步擴大,不但掌控了中央全部禁軍,更開始擔任決策核心部門首腦樞密使。朝廷的政治生態急劇惡化,君臣離心離德,奸相上位,裴度被迫離職。

偏信奸相宦官的憲宗,最終把卿卿性命交代在了宦官手上。元和十五年(820)正月,憲宗因服用仙丹過多,脾氣躁怒不安,對身邊伺候宦官又打又罵,有人甚至因為小事就被活活打死,“人人自危”。正月二十七日夜,宦官陳弘志弒逆殺害43歲的憲宗,對外宣稱憲宗是吃仙丹毒發身亡。有研究認為,陳弘志的幕後指使者,是不受憲宗寵愛的郭皇后即郭子儀孫女郭氏和其子太子李恒。

憲宗駕崩後,元稹寫下《憲宗章武孝皇帝輓歌詞》3首。詩中“天寶遺余事,元和盛聖功”等語,將憲宗元和中興與玄宗天寶盛世相提並論,無疑是對憲宗中興功業的最大肯定;而憲宗王業不終,與玄宗引爆安史之亂,亦是“異曲同工”。

(作者係中國人民大學歷史學博士,著有《水運與國運》《大唐二十一帝》《選賢:〈資治通鑒〉中的用人得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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