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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色等煙雨——宋徽宗《瑞鶴圖》

發佈時間:2022-08-10 11:07:06 | 來源: 中華讀書報 | 作者:胡煙 | 責任編輯:蘇向東

北宋 趙佶 瑞鶴圖(局部)

《紙上尋幽:中國畫裏的二十四節氣之美》為“冰心散文獎”獲得者、青年作家胡煙的全新力作。當中國畫值遇二十四節氣,早春尋梅、蘭亭修禊、漢宮春曉、槐蔭消夏、鵲華秋色、寒江獨釣……本書以時間為主軸,拾撿起凝固于歷史深處的一個個經典瞬間。古畫裏的二十四節氣之美,自然與人文交織,天人合一理念的複雜交融,激蕩迴旋起的無盡漣漪,原來有如此啟迪心智之美。

雨水

雨水節氣,河水破冰,大雁北歸。古代將雨水分為三候:“一候獺祭魚;二候鴻雁來;三候草木萌動。”

北宋政和二年(1112年)元宵節的第二天,也就是雨水前後,東京汴梁的皇宮上空,雲集了一群吉祥的鳥。不是鴻雁,而是仙鶴。

這群仙鶴來得很有氣勢。先是發出某種徵兆,祥雲密布于宣德門上方,皇宮內外無不仰頭凝視。忽然來了一群鶴,鳴叫著飛翔,像是奏響仙樂一般。群鶴盤旋,悠然閒適,有兩隻陶陶然停駐于宮殿兩端上翹的檐角。往來民眾目睹了這件奇事,無不驚嘆稱奇。過了好久,鶴群才向著西北方向飛仙而去。

此時,三十歲的宋徽宗登基已經有十二年,天下並不太平,局勢嚴峻,加之自己並不具備帝王之才,驕奢淫逸,天災人禍不斷,民間怨聲載道。

看著這一奇觀,宋徽宗心裏激動不已。在這個信奉道教的皇帝眼裏,這是一個絕端重要的信號,認為是祥雲伴著仙禽前來帝都告瑞——國運興盛之預兆。至少,早春時節的這一場景,會帶來一整年的好運。擅長繪畫的他,將目睹的情景繪于絹素之上,並題詩一首以紀其實。

宋徽宗繪畫技法太高明瞭,《瑞鶴圖》不僅描繪出了群鶴飛翔的細節、動感,而且有高雅的意境,仿佛令觀者聽得到仙樂嫋嫋。二十隻鶴,各具姿態,其中兩隻立於殿脊之上,並呈對稱回首相望狀。右側的鶴穩穩站立,扭頭作引頸高歌狀,與眾鶴呼應;左側一鶴收斂了羽翼,是皇家殿宇中常見的鶴態,優雅貴氣。渾然一幅玉宇千層、鶴舞九霄的壯麗圖畫。

耐人尋味的是,《瑞鶴圖》天空的顏色——石青色,幽藍、深邃、迷離,是“天下一人”宋徽宗獨有的夢境。這種謎一般的色彩,穿越上千年,至今仍舊令人心動。或許是《千里江山圖》中的一縷青綠,或許是孔雀尾巴上的一根細翎毛,或許是汝瓷起源的傳説——在一個閒適的下午,宋徽宗做了一個夢。夢裏雨過天晴,天空飄滿了朵朵雲彩,忽然一陣清風吹過,他在雲間看到一抹神秘的天青色。醒來之後,宋徽宗對那抹色彩唸唸不忘,便作詩:“雨過天青雲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隨後下旨令工匠燒制出這種出塵脫俗的顏色。

二十隻鶴,像是二十個穿著道袍的道士升仙。宋徽宗是懷著恭敬、愛戀的心情畫鶴。格物致知的北宋,對於繪畫,十分講究科學性。傳説,宮廷畫院的畫師們曾畫生動富麗的孔雀荔枝圖,宋徽宗一張張審閱後,當場指出:“孔雀上土堆,是先邁左腳而不是右腳。”畫師們臉上露出了驚疑神色。但反覆觀察,果然像宋徽宗説的一樣。

《宣和畫譜》中對畫鶴專門做了詳盡描述:“凡頂之淺深,氅之黧淡,喙之長短,脛之細大,膝之高下,未嘗見有一一能寫生者也。又至於別其雄雌,辨其南北,尤其所難……”宋徽宗有《六鶴圖》,畫了鶴的六種姿態,像是科普圖一般準確,又極盡優雅,成為後世畫鶴的範本。

宋徽宗之所以能做到畫鶴準確,得益於其長期寫生式的觀察。話説,這種資源優勢也只有皇帝具備。他曾在汴京花費鉅資建了一個園子,名“萬歲山”,也就是艮岳。“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像一個巨大的展覽館,奇花異草,怪石林木,還有各地進獻的奇珍異獸。想像,走進這所園子,如同走進傳説中的道教神山,滿足了宋徽宗極致浪漫的想像。

有趣的是,有個市井人物叫薛翁,本以街頭馴獸表演為生,毛遂自薦為艮岳管理鳥獸。某日,徽宗來到,薛翁上前施禮併發出號令:“萬歲山瑞禽迎駕!”隨著他一聲長鳴,霎時間群鳥齊集,遮天蔽日,列隊如儀作歡迎狀。龍顏大悅。可以想像,徽宗是多麼喜歡在這個園子裏徜徉。

遊玩,徽宗的趣味仍是高雅的。所見所想,多為其繪畫創作服務,因為他曾很誠懇地説:“朕萬幾餘暇,別無他好,惟好畫耳。”因此,在園子裏徘徊久了,他才能總結出“孔雀登高,必先舉左腿”類似的畫訣。

不得不提的是宋徽宗的“瘦金體”書法。宋徽宗很年輕的時候,大約不到三十歲,即形成了這種獨創的風格。除了強大的自信之外,不能不説源自其對藝術的超強領悟能力。在中國書法史上,能夠創造獨特審美價值書體的書法家為數不多。大批書家一生臨池不輟,苦於不能出前人窠臼。

宋徽宗書法初習黃庭堅,後又學褚遂良和薛稷、薛曜兄弟,並雜糅各家,取眾人所長且獨出己意,形成“瘦金體”,鋒芒畢露又神閒氣定。這種氣質,也只他一人獨有。

這種筆法形狀,與鶴有關。

中國文化中,鶴與長壽有關,民間有“千年龜,萬年鶴”的説法。鶴為羽族之長,在吉祥鳥中地位僅次於鳳凰。雖然徽宗在登基之前,並沒有對皇位有深切的覬覦,但既然坐穩了江山,還是渴望他的統治能夠地久天長。宋徽宗經常抬頭仰望,信奉道教的他,總是期待著來自天庭的表揚,表揚他將國家統治得如何精彩,一切的好徵兆,都是盛世華章。

我曾以好奇心試著臨摹“瘦金體”,發現難度相當大。筆畫硬且細,缺點無處隱藏,想要筆筆準確端正,難之又難,只好作罷。

又想起《祥龍石圖》,也是宋徽宗的代表作。“其勢勝溺,若虬龍出為瑞應之狀,奇容巧態,莫能具絕妙而言之也。”在他看來,這塊太湖石是一條祥龍,夜晚淩空而去。皇帝來回踱步,看著它,撫摸它,用手叩擊它,怎麼也愛不夠,便用他高超的技藝,對物寫生。石頭經湖水千百年沖刷,形成大小、深淺不一的孔洞。淺處,宋徽宗用淡墨;深處,用濃墨層層渲染,立體感鮮明。一展卷,“祥龍石”如站立目前。

從這些畫作的名稱“祥龍”“瑞鶴”可以看出,宋徽宗多麼摯愛這些祥瑞之物。在他眼裏,這些東西不僅是美,而且可以給他統治國家帶來好運。

鄧椿在其所著的《畫繼》中提到,宋徽宗畫了很多被視為吉兆的異象,如赤烏、芝草、甘露、白色禽獸、鸚鵡和萬歲之石等,這類畫作有數千卷,每卷十五張,並暗示所有的畫都是徽宗親自畫的,“實亦冠絕古今之美也”。

宋徽宗對美的慾望、想像是無盡的。跟普通人不同的是,作為皇帝,他的慾望有了被滿足的可能性。這十分幸福,也十分危險。他要將極致的美,全部收羅于艮岳。目之所見,鼻之所嗅,耳之所聞,舌之所嘗,無不接近於天界。實現之後,他又害怕這些夢幻般的場景不能永恒,所以,最安全的方式,是將其畫下來。撥開夢境的重重迷霧,是一個癡迷于“美”的脆弱靈魂。

是夢,終會醒。

造夢的代價,是“花石綱”的勞民傷財,“玩物喪志,嗜石誤國”的民怨聲四起。農民起義之後,金軍兵臨城下。靖康二年(1127年)三月底,金軍將徽、欽二帝,連同后妃宗室,百官數千人等押送北方,北宋滅亡。艮岳的一部分太湖石,在京都軍民守城時候,被砸碎充當炮石。據説,徽宗聽到財寶等被擄掠毫不在乎。但聽到皇家藏書也被搶去,才仰天長嘆幾聲。

“書畫天成,唯不能君。”一個不稱職的皇帝,一生最輝煌的時刻,便是在絹本上繪畫和繁榮宋代畫院。不知晚年困居北方的趙佶是否還會記起當年汴京上空的鶴群。

雨水時節,天氣仍舊陰冷,北方春寒料峭。欣賞宋徽宗的《瑞鶴圖》,更感受到一種傷懷之美。仙鶴、殿宇,冷淒淒的,傳遞著嚴謹的悲傷。借助歷史,或許可以説,那是一個王朝的悲慼氣息的某種暗示,又可以説,那是君王淒楚命運的預言。但都是牽強附會。我相信,藝術的直接指向,是情感與心性。

宋徽宗之美,穿越千年。令我們眼前的時光,靜謐起來。凝神靜思,一切過往,都成煙雲。只留下美好的天青色,空寂寞,等待我們繪製屬於自己的鶴群。

(本文摘自《紙上尋幽:中國畫裏的二十四節氣之美》,胡煙著,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2022年7月第一版,定價:9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嬋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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