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雄教授：網路文學如何傳承中華文化

網路文學的成就離不開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涵養，優秀的網路文學作品紮根于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土壤中。由此，網路文學在作品的文化意蘊、虛擬世界的想像力、人物形象的精氣神、作品的類型風格等方面，表現出鮮明的中華文化立場和審美風範。那些優秀網路作家善於從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將中華文化的精髓融于精彩的故事中，以藝術的方式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

中國是五千年的文明古國，中華傳統文化博大精深。豐富、綿長的中華文化成為網路小説的精神富礦，造就了網路小説的中華特色。

網路小説是以主角為故事中心的。這些主角往往具有傳統文化的人格，熱愛自由、自立自強、勇往直前、積極有為，表現出儒家擔當意識和家國意識。《將夜》（貓膩）中的主角是國家的棟樑，保家衛國，堅守民族大義，為天下蒼生不畏艱險，勇於擔當。《瑯琊榜》（海宴）表達家國大義，講述正義復仇、步步為營的謀略智慧故事。《紫陽》（風禦九秋）弘揚的是誠心、忠義、孝道、仁善、氣度，心要穩、志要恒的精神境界。近年來，網路文學的海外傳播不斷擴大，《盤龍》（我吃番茄）、《仙逆》（耳根）、《鬥破蒼穹》（天蠶馬鈴薯）等受海外讀者歡迎的小説，展現出積極向上、崇尚和平、勇於擔當、豁達開朗的人生態度，産生了良好的國際影響。

網路玄幻小説積極吸收傳統文化中瑰麗的藝術想像。作家從遠古神話中汲取資源，將傳説中的各路英雄神仙及各種靈異法術演繹成雄奇詭譎、情節跌宕的故事，充溢著濃郁的中華文化元素。

中國傳統文化對網路小説的滋養還體現在中華燦爛的文人文化對網路小説的熏陶，詩書劍氣、琴棋書畫、江湖人生等內容的摹寫，使作品呈現出古典文化的風韻。《仙路煙塵》（管平潮）以詩詞歌賦傳遞古雅的藝術情調，《後宮·甄嬛傳》（流瀲紫）中溫婉含蓄的甄嬛體頗有中國溫柔敦厚文化傳統氣息。網路作家熱愛中華傳統文化，匪我思存、滄月、流瀲紫、滄海明珠等網路作家的筆名文化氣息濃郁，活色生香。紅袖添香、瀟湘書院等網站，《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關心則亂）、《寂寞空庭春欲晚》（匪我思存）等網路文學作品的名字直接取自古典文學。中國古典小説中，以詩詞寫人物命運的寫法被網路小説借鑒運用，極大地增加了小説的文氣，拓展了作品的意蘊，大量採用詩詞是網路穿越小説中常用的“梗”，是以一種新穎方式傳播古典詩詞。

網路作家熱愛古典文化，當年明月自孩童時起七年讀了十一遍《上下五千年》，在上中學時熟讀了《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古文觀止》等書籍。蔡智恒最喜歡的作品是《三國演義》。流瀲紫、滄海明珠等網路作家非常喜歡閱讀《紅樓夢》。網路作家熟悉“四大名著”等古典小説，他們以網路小説創作對這些作品致敬。今何在的《悟空傳》以現代觀念重寫西遊故事，感動了很多讀者。《後宮·甄嬛傳》、《步步驚心》（桐華）等小説，不無《紅樓夢》的影子。網路作家對《紅樓夢》的熱愛，對人物命運的同情，通過二次創作得以表現出來。有讀者評價《贅婿》（憤怒的香蕉），前兩部是“紅樓風”，第三、四部是“水滸風”，第五、六、七部是“三國風”，第八部以後借鑒的是“革命史詩小説”寫法。《上品寒士》（賊道三癡）中的人物形象、事跡多取材于《世説新語》《晉書》等，清談、遊學、文化掌故等內容展現了魏晉風流式文人傳統。

網路玄幻小説對上古神話的借用，蘊含中國文化特有的觀念，描述了一個獨具中華民族意味的超自然世界。《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唐七公子）中的“青丘”“九尾狐”來自《山海經》，小説描繪了一個天族、翼族、狐族共存的世界，講述了跨越三界的愛戀故事。在盜墓小説、懸疑小説、仙俠小説中可見古代誌怪小説及民間文化的流風余韻。《鬼吹燈》（天下霸唱）展現了狂放的想像力和野性的生命力，小説描繪了一個詭譎的靈異世界，接續了中國民間的奇談怪異和鄉村聊齋故事傳統。

中華悠久的歷史給網路小説拓展歷史想像提供廣闊的空間，各個歷史朝代都被網路小説作為背景進行“演義”。《明朝那些事兒》（當年明月）以現代人的情感講述明朝故事，歷史事實嚴謹，在人情事理的基礎上還原古代歷史。《後宮·甄嬛傳》、《羋月傳》《燕雲臺》（蔣勝男）、《楚河漢界》（灰熊貓）、《步步驚心》等小説，或以真實的歷史為根據展開飛馳的想像，或虛構一個背景模糊的歷史，演繹中國式的人情事理與中國智慧，在想像的故事中表達中國人當下的社會觀察和精神情感，讓讀者從中獲得愉悅和啟悟。《中華再起》（花草）、《新宋》（阿越）等歷史小説重新總結歷史教訓，對歷史進行反思，彌補歷史缺憾，在想像的故事中實現作者的藝術追求。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還包含刺繡、相聲、曲藝、美食、中醫等元素，網路小説近年來涌現出科舉文、美食文、醫術文、行業文。這些類型的小説將中華傳統文化元素融入富有民間煙火氣的故事中，讓讀者在欣賞故事的同時感受中華文化的魅力，接受中華文化的洗禮。《愛你是我做過最好的事》（笙離）以蘇葉、甘草、藿香、冰糖、懷香、龜苓膏、枸杞、決明子、杏仁、當歸、桂花等二十八種中藥材為小説章節的標題，在愛情故事仲介紹中醫文化。血紅小説的少數民族文化基因，阿菩小説中的商道文化，酒徒小説中的歷史考據，拓展了小説的內容，使網路小説成為知識文化小説。

中華文化博大精深，網路作家們既要堅定文化自信，也需要認清文化的精華與糟粕，要激濁揚清，要對中華文化進行創造性轉化，即以現代觀念重新觀照傳統文化。如《木蘭無長兄》（祈禱君）向《木蘭詩》致敬，以現代女性觀念重新講述這個女扮男裝的故事，木蘭不只是一個代父出征的女子，而且是一個自立自強的有豐富情感世界的女性。《將夜》中的夫子及其弟子，類似現代的知識分子，保持著精神的獨立，又有強烈的家國責任意識。

但我們也應看到，網路小説中不乏後宮爭寵、厚黑學、封建迷信等文化糟粕。如夢入神機的小説《佛本是道》所蘊含的“生命如同螻蟻”觀念，跳舞小説中弘揚“叢林法則”等，招來許多批評，這樣的創作動向值得警惕，並亟待及時糾偏，走到正途上來。

（作者：周志雄，係安徽大學教授，本文係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網路文學評價體系建構研究》〔18ZDA283〕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