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紅旗身後事:過度依賴政府採購 股東內鬥
- 發佈時間:2014-10-14 13:41:29 來源:大河網 責任編輯:湯婧
從法官手中接過支票,賀唯佳長舒了一口氣。
9月16日上午,北京海淀法院對涉及中科紅旗的二百餘件欠薪執行案件進行了案款發還,作為原中科紅旗工會主席,賀唯佳代表95位員工,領取了總額為1500多萬元的現金支票。
轟動國內科技行業的中科紅旗清算案,就此宣告了結。
由外觀之,中科紅旗解散清算,是過度依賴政府資金、沒有造血能力的的國産軟體企業失敗典型。但記者經過數月追蹤調查,從不同消息源獲得的,卻是一個更深刻的故事版本。
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是不同體制和管理理念下,董事會股東間利益糾葛而形成的內鬥"傳統"。這種"傳統",從公司成立之初一直延續到為善後而成立的清算委員會,以及最終的資産拍賣過程中。
對於賀唯佳以及95位前員工而言,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但一位接近中科紅旗大股東中科院軟體所的知情人士認為,當下發展自主作業系統呼聲漸高的大背景下,國産作業系統乃至整個中國軟體産業的創新之路才剛剛開始。
清算僵持
9月16日海淀法院結案,距離中科紅旗宣佈解散清算已經過去半年多。如果從2013年4月停發員工工資算起,中科紅旗清算拍賣一事更已歷時一年多。
在賀唯佳看來,如果真的只是清算拍賣,並不需要延宕這麼長的時間。
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2014年2月10日,中科紅旗一紙公告通知全體員工,稱公司正式解散,員工勞動合同全部終止,公司進入清算程式。
這意味著,這家成立 14 年之久、中國最為知名的國産作業系統廠商就此走到終點。而在此之前,房租拖欠、員工薪資拖欠等資金鏈斷裂前兆已經困擾中科紅旗近1年之久。
中科紅旗官方公告顯示,董事會做出解散公司決議的時間是2013年12月13日,並於2014年1月22日正式成立清算工作組,開展善後工作。
然而,賀唯佳依然表示,直到2014年4月,成立已逾3個月的清算組仍沒有取得任何實質性成果。
"中科紅旗還沒有死掉!中科紅旗只是公司實體沒了,並非完全資不抵債,技術服務和運維團隊也依然還在正常工作。"彼時,面對記者,賀唯佳坐在一堆雜亂的舊電腦主機和伺服器中間,對外界流傳的"紅旗死掉"説法極為不滿。
賀唯佳所説的技術服務團隊,算上他和原中科紅旗副總裁楊立光在內,當時僅剩不到10人。所有人連同原公司總部轉移出來的設備,全部擠在北京北三環西路附近一處民居內。
由於人手不足,賀唯佳、楊立光以及其他人都沒有了往日的職務之分,除了代表前員工與清算組中的股東方打官司,賀唯佳和楊立光還幹起了日常的客戶電話服務工作。
留下來的人都是義務勞動,賀和楊兩人沒辦法給任何物質上的保證和承諾。支撐這些老員工的,除了要對自己的工作酬勞討個説法,更重要的,是多年來對中科紅旗的感情,讓他們試圖保全中科紅旗最後的精華。
但經過3個多月反覆拉鋸,清算形勢依然一片僵持。
賀唯佳告訴記者,清算組人數是動態的,主要人員中,有賀唯佳和楊立光2位員工代表,還包括中科院軟體所科技處處長滕東興、賽迪時代劉澤全等股東方代表。但清算組只是負責執行工作,事情最終還需要中科院軟體所、賽迪時代、上海聯創、興創投資這4家股東組成的清算委員會拍板決定。
最初,賀唯佳等職工方的代表曾提出按股比籌資的方案,試圖讓清算委員會股東方之間達成一致,先協商解決最為迫切的員工工資拖欠問題。
從2013年4月開始,中科紅旗已經拖欠上百名員工總計超過1500萬元的工資。在賀和楊兩人看來,幾大股東資金充裕,按照股比籌措1500萬元並不是難事,但對這一方案,清算委員會幾位股東的意思很明確--沒有可能。
拍賣背後
無奈之下,員工們授權賀唯佳代表員工方,通過工會陸續申請勞動仲裁,並向海淀法院申請強制執行,希望通過法律途徑,討回被拖欠的工資。
賀和楊向法院提出了一個新的解決方案--內部協議變賣資産,在解決拖欠員工工資問題同時,也讓中科紅旗多年積累的技術成果有了傳承甚至重煥新生的可能。
按照清算工作組的初步評估,包括設備、商標、軟體著作權等所有資産和債務在內,中科紅旗的資産價值在1800萬元左右,只要找到願意出錢的接盤者,就足以支付拖欠的員工工資以及房屋租金水電等雜項費用。
賀唯佳透露,資産拍賣消息對外放出後,包括中國電子科技集團、中科曙光、中國航太科技、四川勤智等在內的多家企業表達了接盤意願,特別是中國電子科技集團下屬的普華基礎軟體公司,此前接收了大量中科紅旗的技術骨幹,在業務和情理上都希望收購中科紅旗資産,推動自主作業系統的技術繼續往走。
中科曙光總裁歷軍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也曾表示,曙光與中科紅旗有過深度合作,只要中科紅旗願意賣,曙光完全可以出資收購。中科紅旗的品牌價值和智慧財産權對提升曙光未來上市時的市值將具有重要意義。
據賀唯佳透露,內部協議變賣的方案最初並沒能得到清算委員會4位股東的一致同意,先是大股東中科院軟體所未表態同意,之後又變成二股東賽迪時代不肯表態。
直到2014年7月,在媒體輿論壓力及上級領導干預下,股東們就拍賣資産一事達成一致,2014年7月中旬,事情終於出現轉機。通過10輪競拍,大連五甲萬京集團以3862萬元的價格成功接盤,與中科紅旗簽訂了資産收購協議。
值得注意的是,五甲萬京最初並沒有出現在接盤"志願者"隊伍中,但在中途突然殺出,並以"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一舉拿下中科紅旗。在一些業界人士看來,並不能排除其"代購"或"內部操作"的可能。
賀唯佳告訴記者,在今年7月中旬為競拍者舉行的專家評審會上,不少專家也對五甲萬京的背景和能力提出了質疑,但出人意料的是,股東們卻不在意這些,一致同意五甲萬京加入競購行列。
記者試圖聯繫五甲萬京以及中科院軟體所等相關參與方求證此事,但未獲回應。截至發稿,其中細節仍未得到核實。
股東糾葛
賀唯佳認為,當初股東不願表態的一個直接原因是,如果同意內部協議變賣資産,涉及到國資委備案以及國有資産流失等問題,主管領導並不願意承擔這樣的責任風險。
不過,這只是眾多表面原因中的一個。前述知情人士稱,更深層次的原因,和此前中科紅旗解散清算的癥結一樣,是股東間的矛盾。
資料顯示,中科紅旗成立於2000年6月6日,最初是由中科院軟體所下屬企業北京科軟創新與上海聯創投資聯合出資組建,註冊資金96.2萬美元,註冊地為英屬維爾京群島。
其後兩年間,隨著部分股權的多次轉讓,兩大股東變成了最終的8家股東,科軟創新40.5%股權為第一大股東,工信部下屬企業賽迪時代通過增資持有20%股權為第二大股東,其餘股東分別為:上海聯創8.43%、成為創業8.43%、香港新華科技7.5%、山東九發5.07%、北京興創投資5.07%、中國希望5%。
一位早期曾任中科紅旗高管的人士告訴記者,股權結構固定後,本應該按正常企業的運營方式進行管理,但第一大股東的實際控制方中科院軟體所的管理方式,卻"所企不分",這讓幾家小股東極為不滿。
這一情況,在中科紅旗創始人兼首任董事長孫玉芳執掌時期並不明顯,但2005年孫玉芳因病去世後,股東間的矛盾開始集中爆發。
最初的導火索,是2006年中科院軟體所組建中科方德公司。2000年中科紅旗成立之時,軟體所曾出具過一份非競爭承諾函。其他幾家股東認為,中科方德與中科紅旗存在業務競爭關係,軟體所此舉明顯違背了最初的承諾。
在中科院軟體所領導的強勢介入下,此事最終不了了之,但大小股東間的矛盾已經由暗轉明。
矛盾激化
2008年,中科紅旗申報國家"核高基"重大專項作業系統項目一事,讓矛盾進一步激化。
賀唯佳回憶,中科紅旗申請核高基的想法公佈後,公司上下都意見統一。問題在於,核高基科研經費包括國家撥款、地方撥款和企業自籌三部分,其中自籌部分預算需要6000萬元,按照中科紅旗當時年營收約2000萬元的實際情況,根本無力承擔。
有知情人士説,中科院軟體所在與中科紅旗聯合申請時曾有承諾,中科紅旗自籌資金不能按時足額到位時,軟體所將"兜底"足額補齊。中科紅旗這才放手一搏。
2010年,中科紅旗正式承接核高基重大專項"紅旗桌面作業系統研發及産業化"項目的分課題"通用桌面作業系統研發及産業化"後,1.1億元的國家撥款資金分配下來,中科紅旗雖然承擔了絕大部分的工作,但只拿到其中的3000多萬元。
此外,一位前中科紅旗中層員工告訴記者,地方配套撥款按預算有4000萬元,但實際上分配給中科紅旗的資金不到500萬元,而軟體所承諾的"兜底"資金,一直到中科紅旗解散清算時都沒能到位。
這位前員工説,為了完成核高基任務,中科紅旗3年內通過公司銷售收入、高管個人房産抵押貸款、員工停發工資等各種方式籌集資金,填補了6000萬元的研發資金空缺,公司正常的商業運營也由此停滯。
這也是2014年前中科紅旗員工多次到工信部以及中科院門口舉橫幅討薪的主要訴求點。
除了資金,上述前員工認為,讓小股東不滿情緒進一步激化的緣由,還包括當時大量核心技術骨幹被調入中科方德,並且被要求在核高基項目結束後全部轉為中科方德員工。這被一些小股東認為是大股東在轉移中科紅旗核心資産。
在這樣的情況下,公司章程中的"一票否決制",成為中科紅旗小股東董事們反抗的途徑。這導致後來中科紅旗基本沒有就重大問題達成過一致決議。
只有兩次例外,一次是2013年12月同意對公司進行解散清算,另一次是2014年7月同意五甲萬京參與資産競拍。
紅旗啟示
肩負"中國自主作業系統崛起"使命而誕生的中科紅旗,一度被公認為代表國産作業系統研發的最高水準,最輝煌時,曾經拿下過全球第三大Linux作業系統廠商的榮譽。
但虛名背後,掩蓋了中科紅旗乃至國內作業系統産業對政府採購市場的過度依賴。
楊立光告訴記者,中科紅旗的起勢與10多年前中國政府機關的資訊化建設幾乎同步,其間的典型案例,是在2001年北京市政府桌面作業系統産品正版軟體採購競標中成功中標,將競爭對手微軟擠下擂臺。此役讓中科紅旗作業系統一戰成名。
隨後數年,中科紅旗的作業系統頻頻中標國家經貿委、國家郵政局、國家外匯管理局、海關總署、國家煙草專賣局等政府機關的正版軟體採購項目。
在政府機關以外的大眾市場,中科紅旗作業系統卻缺乏擴張能力。儘管中科紅旗作業系統在聯想、惠普、戴爾等電腦廠商的年度裝機量高達數百萬台,但賽迪顧問的統計數據顯示,2013年,在中國作業系統大眾市場上,包括中科紅旗在內的國産品牌份額不到2%。
過度依賴政府採購的直接結果是,包括中科紅旗在內的所有國內作業系統都沒能搭建出作業系統做大做強需要的最基本條件--應用生態圈,一旦國家補貼和政府採購市場生變,自身造血能力不足的問題就顯露無疑。
中國工程院院士倪光南告訴記者,去年的棱鏡門和今年的XP停服事件後,中央決策層高度重視網路安全,包括作業系統在內的核心技術國産替代工作被列為重中之重。這被視作國産作業系統春天到來的信號。
在此背景下,國産作業系統業界掀起新的高潮,但更嚴峻的問題也隨之而來,中科紅旗之後,新一輪的國産作業系統創新之路,究竟應該怎麼走?在這個過程中,政府是否該重新審視並定位自己的角色?
繁華散盡,往事如煙。一位前中科紅旗高管感嘆,如果中科紅旗最終成為國産作業系統黎明到來前的失敗注腳,希望它能為有志於振興國産作業系統的後來者提供借鑒和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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