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分錢”“1元錢”貨品減少，爭議浪尖的社區團購要“退燒”？

0.99元能買1斤蘿蔔或買400g南豐蜜橘，新人專享貨品區10隻口罩只需1分錢⋯⋯此前以價格戰爭搶用戶正把社區團購從資本風口推到爭議浪尖。

12月17日，新京報記者在美團優選等部分社區團購平臺查詢，發現諸如“1分錢”貨品已悄然下線，不見蹤影。同時，一些主要的社區團購平臺目前也難見1元以下商品了。此外，已有一些經銷商對低價供貨發出了禁令。

無門檻又能掙佣金的社區團購“團長”的職業熱度不減。據興盛優選一位負責招募“團長”的人員介紹，做“團長”可以拿到10%-15%的提成。“河南很多社區團購自提點月收入5000元以上。”一家社區團購的“團長”告訴新京報記者。

對經銷商而言，低價導致價格體系崩塌之後，對多年積累的渠道用戶會形成傷害，社區團購的規範備受關注。業內人士表示，社區團購以銷定産的模式有助於降低生鮮的損耗，模式本身沒有問題。然而資本的大量涌入，用燒錢補貼的方式擾亂了市場規律，形成惡性競爭的同時，也會讓優質經營者逆向淘汰，這是一種社區團購生態的損害。

巨頭入局

疫情之後，為減少密集場所購物，社區生鮮團購以其價格實惠、取貨方便、復購率高等特點，再次被市場推崇，並吸引不少網際網路企業入局。12月11日，京東發佈公告，宣佈7億美元戰略投資興盛優選。興盛優選是社區團購賽道的頭部選手，也是早期加入團購的企業。據新京報記者不完全統計，自2018年10月以來，興盛優選融資超17億美元，其中今年就完成了15億元美元的融資。

備受網際網路平台資本青睞的並非興盛優選一家。賽道頭部公司十薈團在今年也已完成了4輪融資。其中，11月30日，十薈團獲得1.96億美元的融資，阿里巴巴等領投。

縱觀當下社區電商格局，一方面，網際網路企業加碼投資社區團購企業，另一方面，網際網路自身也拼命擠進賽道，欲搶佔地盤。

今年6月，滴滴開始在成都試水“橙心優選”業務，主打低於市場價的秒殺産品。12月10日，滴滴宣佈成立“城市運輸與服務事業群”，“橙心優選”的人事安排也進行了相關調整。滴滴CEO程維曾表示，“滴滴對’橙心優選’的投入不設上限，全力拿下市場第一名。”

今年7月，美團宣佈成立“優選事業部”，推出“美團優選”業務，並作為一級事業部門。其首站落地濟南，正式進軍社區團購賽道。

今年8月，拼多多上線“多多買菜”，武漢和南昌作為首批試點城市。不過，拼多多CEO陳磊表示，“多多買菜”並不是社區團購，而是拼多多拼購電商業務的自然延伸。但從模式上，多多買菜採用了門店自提的方式，這與社區團購有幾分相似。

9月，有消息稱阿裏宣佈成立“盒馬優選事業部”進軍社區賽道。隨後，字節跳動、快手、哈啰出行等也接連被傳出入局社區團購的消息。不過，字節跳動方面否認了這一傳聞，稱目前沒有進軍社區團購的計劃，也沒有開展“今日買菜”及相關業務的意向。哈啰出行有內部人士近日對媒體回應稱，擬放棄社區團購業務，調轉槍口重點佈局到店團購、金融、打車等新業務。

成消費者日常購物渠道

疫情之後，社區團購採取了“手機預約下單+門店到貨+消費者自提”的方式，

低於超市和電商平臺的價格、次日達的高效率送貨讓它成了消費者心中的香餑餑。

家住河南開封的小婷（化名）今年開始接觸社區團購以後，每週去超市的頻率大為降低，逛手機微信群的團購資訊取代了逛超市，“生鮮、牛奶、零食、衣服等日常生活用品都通過團購搞定，價格比超市甚至是電商平臺都便宜不少。”小婷告訴新京報記者，她所在小區的商業已經被社區團購包圍，“樓下有一家超市既做拼多多又做美團的團購提貨點，有一家水果店和一家熟食店則是自己做社區團購，門店負責人自己聯繫商家，通過微信群每天不定時發佈團購資訊。”

在小婷向記者展示的一個團購微信群中，一則黏玉米糰購資訊顯示，8根售價為9.9元，商家還以圖片和視頻形式展示玉米做法，開團時間為12月14日至16日，在開團後的40分鐘內，看到已有175位用戶跟單團購。

小婷説，社區團購已經成為自己和身邊同事朋友日常購物的主要渠道之一。當被問及是否擔心貨品品質以及退貨難等，小婷稱，“疫情以後我使用團購的頻率逐漸加大，看到群裏‘團長’發的連結都會點開看看，也很少發現有品質問題，聽説‘團長’一般會先嘗試體驗，好了再推薦，他們也比較謹慎，不然就是砸自己招牌。”不過，售後問題一般都是買傢俬下裏和團長溝通，所以小婷也並不清楚其他人的情況。

“團長”變熱門職業

社區團購的出現帶火了“團長”的職業。因為社區團購需要將貨物送到固定門店，許多社區小店的負責人自然而然就做起了“團長”。“團長”需在微信群內發佈貨品的團購連結，到貨後負責清點貨品，做好統計與分發，並提醒大家到店取貨。

湖南長沙的王輝（化名）在當地的小區裏開了一間小便利店，他告訴新京報記者，很早之前就想增加點肉菜和水果品類售賣，“但是不敢進貨，尤其是蔬菜，一天賣不掉就壞了。”一次偶然的機會，有社區團購平臺找到他，“對方説可以增加這些品類，還不用花錢，網上賣貨就能掙佣金，我覺得挺好的就加入嘗試一下。”

做“團長”以後，他不僅拿了佣金，小店也得到了引流，“有人過來提貨，有時候也會順帶再買點店裏的産品。”疫情以後，王輝的訂單比以前增加不少，但大多團購的品類主要還是菜、肉、果。此外，也繼續有不少新的團購平臺來找他，但他覺得需要考察平臺的品質，“不能對不起相識多年的鄰里。”

新京報記者注意到，目前網上招募“團長”的資訊相當多。河南上蔡之窗網的微信公眾號一則美團優選招募資訊顯示，“當地招募600名‘團長’，0門檻、0費用、無需顛覆資金，綜合佣金在12%左右，相當於賣1000元的貨就能拿到100元以上的佣金。”招募資訊還顯示“河南很多社區團購自提點月收入5000元以上”。此外，記者從興盛優選的一位招募“團長”負責人處了解到，“團長”提成可達10%-15%。

當然，做“團長”也並非都是描述中的這些好事兒，絕不是“輕鬆躺賺”。一位同時兼任4個團購平臺的店主告訴記者，“雙11”期間貨多的時候，有些貨不能及時到還得挨個給客戶解釋，要是貨盤錯了，還得給用戶退貨，“當‘團長’掙得也就是一份辛苦錢。”

已有經銷商禁止低價供貨

社區團購銷量大，以銷定産，尤其是減少了不少中間環節，有助於降低成本，獲得價格優勢。

新京報記者對多地社區團購平臺和電商平臺的商品價格進行了一番對比。在興盛優選平臺選定河北石家莊某門店的作為自提門店後，1瓶300g的六必居芝麻花生醬售價8.5元，其他電商平臺售價13元左右。隨後記者又在美團優選選定湖北黃岡某門店，頁面顯示10斤新疆阿克蘇蘋果的售價為29.9元，其他電商平臺同等重量的産品售價在38.9元左右。還有團購平臺有新用戶“1分錢”專享價。比如，“橙心優選”上就有“新人專享1分錢購紅薯、蘿蔔”。

此前，新用戶在美團優選上也可花1分錢購買一份牛奶糖或糖心柿餅等商品，12月17月，當新京報記者再次打開美團團購平臺，“1分貨品”的選項已經不見蹤影。興盛優選、多多買菜兩個平臺裏，不論是商品首頁還是水果、蔬菜、糧油、零食等品類頁面都未看到“1分錢貨品”。

圖左：12月13日美團優選平臺的1分錢新人專享資訊。圖右：12月17日同一提貨點頁面下，已無1分錢新人專享。

而橙心優選、十薈團等團購平臺目前則仍有“1分錢貨品”。記者選定橙心優選河南一縣級門店提貨點，商品頁面顯示新人可以專享1分錢，可以買到的商品有500g的西瓜、手帕紙、雜糧鍋巴等。記者又選定同城生活蘇州張家港某門店，1分錢可購買口罩10隻、1.8升玻璃水1瓶。

網上對社區團購的規範産生多個傳言。有消息稱，衛龍商貿、華海順達已發佈“關於禁止給社區團購平臺供貨的通知”。其中，經營糧油調味品的華海順達發佈通知，要求經銷商不管平臺有沒有補貼，其在社區團購平臺的價格不得低於公司終端零售價，否則視同低價；影響惡劣的，取消經銷權。據了解，該公司發佈該通知的原因是收到眾多投訴，一些社區團購平臺出現嚴重低價現象，甚至個別品項遠低於出廠價，損害客戶利益。

華海順達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管向新京報記者表示，並不是禁止給社區團購供貨，只是不給“嚴重低價”的社區團購平臺供貨，只給公司授權的廠商供貨。“因為低價導致價格體系崩塌之後，這些年的累積渠道用戶就會全部打散了。”該高管表示，“線下超市賣場本身的運營成本就很高，如果一下子都打開之後，大家都沒利潤了，他們就不賣我們的貨了，公司這麼多年的積累客戶就會失去，這只是防患于未然的一個措施。”

12月17日，湘佳股份在投資者關係活動中也對社區團購出現的低價表態，稱該公司在渠道方面重視社區團購頭部企業，但“只注重價格的低端定位的客戶我們暫時不合作”。

與此同時，有地方市場監管部門也開始對社區團購出現的亂價問題進行“敲打”。近日南京市市場監管局官微發佈《電商“菜品社區團購”合規經營告知書》，“喊話”以“菜品社區團購”電商平臺經營者，不得以低於成本的價格實施低價傾銷，排擠競爭對手獨佔市場，擾亂正常經營秩序。

存擾亂市場生態隱患

社區團購的價格戰引發質疑，網際網路平臺燒錢擠入這個領域的原因值得關注。

實際上，社區團購並非新鮮模式，其在2016年誕生，2018年開始爆髮式增長，2019年資本降溫，並出現社區團購企業倒閉關停潮，而今年疫情的出現讓社區團購起死回升。今年4月，興盛優選稱今年以來日均訂單量超過700萬單，新增用戶4倍以上。與此同時，興盛優選、十薈團、同程生活等在2020年也迎來了新一輪融資潮。

對於網際網路巨頭在這個賽道上的競爭激烈，有業內人士分析表示，網際網路企業通過“團長”發展用戶，降低了用戶的獲客成本，“如果不參與，客戶會流失到競爭對手那裏，如果補貼少了，客戶還是會流失，所以這就掀起了一場團購大戰。”

不過，低至1分錢的燒錢補貼攪亂了市場中的一池春水，部分貨品實際售賣價格甚至低於出廠價，這也引發業內對品牌價值流失、價格體系被攪亂而擔憂。北京財貿管理幹部學院研究員、中國商業聯合會專家委員會委員賴陽對新京報記者表示，為搶佔團購的端口，拉低市場價格，把競爭對手擠出去，會引發惡意競爭，破壞行業的正常運營機制，也會破壞一些創新行業的增長前景。

“一些新興的市場領域，在剛剛嶄露頭角的時候，如果出現巨頭或投資人以燒錢的方式進入，把這個市場生態從盈利變成不能盈利，就會造成生態損害。當下，社區團購正面臨這樣一個問題。”賴陽表示，當補貼停止的時候，之前大規模需求也會出現相當比例的流失，但在這個過程中會導致按照正常市場規律運營的企業被擠出局，不利於市場良性發展。

未來或達千億級市場規模

據天眼查發佈的電商行業企業數據報告顯示，據不完全統計，目前我國大陸地區有近200家涉及社區團購、社區生鮮相關業務的社區團購平臺相關企業。在疫情的刺激下，2020年社區團購市場發展迅猛，市場規模預計將達720億元。預計到2022年，中國社區團購市場規模有望達到千億級別。

網際網路流量獲取成本越來越高時，傳統電商也面臨流量難、流量貴的難題，而社交成為很好的切入口，社交和拼團的結合激活了大量消費者需求。多位業內人士認為，社區團購的商業模式本身沒有問題，它沒有菜市場陳列的損耗，同時減少中間環節，有效降低了成本，也讓消費者得到了實惠。

“社區團購在某些品門類上會有優勢，豐富了消費者選擇社區生鮮的內容和渠道，是一個發展趨勢。”在賴陽看來，社區生鮮的模式本身不會對整個生鮮行業造成破壞，對就業結構也不會帶來太大衝擊，“我認為隨著消費需求結構的變化，不斷涌現新的職業，實際上是就業結構的轉移，比如有的人過去開店，後來轉行做滴滴司機。”

也有業內認為，社區團購的邏輯與方向是存在的。目前的語境下，要警惕寡頭壟斷風險，還要對疫情之後的特殊背景下對基層菜農生計可能形成的瞬間衝擊高度重視。這些層面出現的後續影響，需要在做制度設計與落地時充分考量與顧及的。

“社區團購存在的問題需要在全面調研分析的基礎上做出評估，”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員李勇堅在接受採訪時表示，“要避免在商業生態中帶來破壞性的作用，這需要在深入研究基礎上去預防，但並不一定説這種商業模式是壞的。”

對於社區團購中出現的品質問題，中國貿促會研究院副院長趙萍對媒體表示，在産品品質方面，如何實現産品的有效溯源，讓消費者買得放心、用得安心，是社區團購平臺需要考慮的問題。另外，社區團購在出現産品品質或服務問題時，如何做到消費者維權渠道順暢，也值得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