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志輝

　　2010年5月6日，是美國證券交易史上最動蕩的一天，道瓊斯工業指數在幾分鐘內暴跌800點。這一天的14：47，埃森哲、波士頓啤酒等一批巨頭股價一度跌至1美分，數以百計、不計價格的交易紛紛出現，大約一萬億美元資産瞬間蒸發……

　　無論是1987年10月19日的“黑色星期一”、1998年對衝基金巨頭長期資本管理公司的沒落、2000-2001年的網際網路泡沫破滅，還是2008年的次貸危機，都沒有出現過如此迅猛的崩潰。為什麼市場會發生如此極端的情況？到底發生了什麼錯誤？

　　《華爾街日報》資深記者斯科特·帕特森在他的《暗池：高頻交易及人工智慧大盜顛覆金融世界的對決》一書中，對市場崩潰的過程做了復盤，揭示了事件的原委，指出是高頻交易導致了市場閃電崩盤。事實上，交易電子化以來，高頻交易便與市場如影隨形，徹底改變了市場的交易屬性。

　　在帕特森的描述中，高頻交易員借助強大的電腦系統和複雜的程式運算，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自動完成大量訂單，從極小的價格波動區間中獲得利潤。但是，當電腦出現錯誤，或者人為操作失誤時，高頻交易也會在短時間內引發羊群效應，給市場帶來巨大衝擊。

　　在書中，帕特森分“機器的誕生”、“機器的對決”、“機器的勝利”、“機器的未來”四個篇章，詳細闡述了自上世紀80年代迄今，由電腦和編程所主導的高頻交易從誕生到興起的全過程，全景展示了一個由數學家、科學家、電腦極客等人員組成的“高頻藝術家”群體在市場上的征戰殺伐和嗜血貪婪。

　　以喬希·萊文為代表的高頻交易開拓者，將追求市場資訊的透明公平作為目標，憑藉敏銳的市場嗅覺和卓越的軟體開發能力，實現了股票交易由手工操作向電腦操作的轉變，並通過電腦輕鬆地將股票的定價精確到分。他的創造使得全世界的資本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通過光纖密集湧來。而為了建立沒有中間商的電子交換，萊文需要高頻交易員來為買家和賣家提供流動性。最終，眾多的電子交易平臺，也就是所謂的暗池，開始在市場上形成。到2005年左右，美國市場已經分裂成十幾家註冊交易所和三十多家暗池。

　　在眾多的暗池中，高頻交易員們通過電腦程式捕捉訂單信號，利用超高速連接和秘密演算法提前抵達交易所，瞬息之間完成交易，在每一筆交易中賺取微小但無風險的利潤。微小利潤的累積，足以形成令人瞠目的財富。對利潤的追尋，使得證券交易市場上頻頻發生翻天覆地的動蕩和變革，交易江湖上更快、更優、更好的演算法層出不窮。美林、高盛、瑞銀、JP摩根、雷曼兄弟、極訊公司、島嶼公司、群島公司、文藝復興科技公司等一大批耳熟能詳、如雷貫耳的名字輪番出場，演繹了一場場激烈精彩的人工智慧（演算法）戰爭。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高頻交易公司之間的競爭，將“快”詮釋得淋漓盡致。21世紀初，人工智慧控制交易進程的速度還局限于毫秒，即千分之一秒，這個速度大約是人類平均思考速度的200倍。到了2010年，高頻交易公司的報價執行速度達到了微秒級，即一百萬分之一秒。而今，交易速度的比拼已經達到了納秒，即十億分之一秒。這是一場沒有盡頭的軍備競賽，參與者對速度的追求已經達到狂熱的狀態，甚至遠遠超出常理。在由交易機器所主導的世界裏，勝負之數僅在於快慢而已。根據帕特森在書中的披露，芝加哥的一個高速交易團隊已經擯棄光纖電纜開始使用微波傳輸交易信號，一系列用於交易的微波轉机站也已經建成；一家來自倫敦技術公司聲稱已經製造出世界上最快的交易晶片，它可以在數百納秒之內處理完一個交易訂單；更有傳聞説，已經有公司開發出了皮秒（萬億分之一秒）級別的交易處理器……

　　儘管高頻交易員都相信自己使市場更具流動性，使投資者可以更廉價地獲得證券，提升了市場的效率，但是他們仍飽受詬病。批評者堅持認為，他們是一群缺乏同情心的團體，正是他們的不透明技術導致了諸如閃電崩盤的慘劇。出於對機器交易爆炸式增長的擔憂，並且發現自身已經無力對閃電崩盤事件給出合理的解釋，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決定儘快跟上市場的步伐，通過對機器交易進行監督來跟蹤市場交易。然而，在風起雲湧的交易市場中、在頻繁更新換代的交易演算法面前，真的能做到有效監督嗎？一旦無法窺探到市場交易的核心，沒能看清每筆訂單的背後是誰，又是出於什麼目的進行買賣，那麼市場秩序的監管者勢必成為無能的代言。而當市場缺乏有效的監管時，流氓交易員便會愈發肆無忌憚而難以受到懲罰。正如帕特森在書中所指出的，21世紀以來，一個可怕的事實已經難以擺脫：整個市場已經落入了一個巨大的暗池之中。

　　帕特森以生動的筆觸再現了在高頻交易、演算法戰爭中最重要的戰役和高頻藝術家群體的成長之路，帶領我們旁觀交易江湖中的大俠如何自立門戶、如何角力競技、如何與紐約證券交易所和納斯達克這樣的巨無霸分庭抗禮。我們既可以通過書中對高頻交易的生動描寫而增進對這種交易形式的了解，也可以從交易和演算法的進化中較清楚地了解到這種交易形式存在的種種問題。此外，儘管從交易層面而言，暗池只是一個細分市場，但作者從高頻交易與人工智慧出發，將之置於整個美國市場加以考量，無疑有助於人們更加深入地理解資本市場的複雜性和殘酷性。

　　正是因為高頻交易和人工智慧有加劇金融市場動蕩的一面，帕特森也對市場的未來表達了擔憂：人工智慧程式已經操控了股票市場中很大一部分活動，並正在迅速地移入商品市場、貨幣市場、債券市場和衍生品市場，未來將會怎樣？暗池，是交易技術的進步，還是在為市場埋下更為致命的定時炸彈？或許，人工智慧機器人“明星”的設計者斯賓塞·格林伯格的警告同樣可以作為帕特森的立場：在無知的人手中，人工智慧可能會成為一種致命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