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收藏眼
在嶺南老一輩的書畫家中,歐廣勇是為數不多且風格獨特的一位大收藏家。其收藏以書畫、石頭、古玉為主,並廣泛涉獵瓷器、佛山公仔、南紅瑪瑙、天珠、紅木及其他文玩雜件。在龐雜的收藏體系裏,他一直秉承自己獨特的價值裏念,譬如求名家真跡才能提升自己的眼光、玩石取奇不取怪、玩古玉不能把目光鎖死在經濟價值上、陶瓷藝術不宜偏重畫工等。
與土豪和企業機構不同,藝術家搞收藏注重由低處入手、循序漸進,因而其積累的經驗和教訓更值得工薪族借鑒。
●文/圖:南方日報記者 馮善書
遍訪名家學藏兩豐
歐廣勇是當代有獨特風格的書畫家,在改革開放之初他就作為第一批活躍的中青年書法家馳騁于當時的書壇,1988年便以書法家身份在中國美術館開個展,他擅長隸、楷、草、篆等各種書體,在詩書畫印等方面皆有探索和建樹。
不過,對這位嶺南書壇的前輩,卻很少有人知道,他還是一名涉獵甚廣的大收藏家。他的收藏以現當代名家書畫為主,其中大部分作品不僅是文人社交圈的珍貴史料,而且價值不菲。
一説到現當代名人字畫的收藏,廣東的圈內玩家馬上就會想到陳少湘、石金柱這些在拍賣市場上比較活躍的書畫投資家。歐廣勇與他們的行事風格可不一樣,他從來不到拍賣市場去舉牌,也從不收購畫廊或朋友圈推薦過來的名家作品。他的所有字畫,都得親自向這些國畫大師和文化學者求學的過程中。從上世紀70年代初開始,他便週游全國,遍訪名家,逐一向他們請教繪畫、書法、篆刻、詩文和藝術品鑒藏方面的心得和經驗,譬如吳子復、商承祚、鄭誦先、張伯駒、啟功、關良、劉海粟、李苦禪、李可染、陸儼少、王雪濤、程十發、范曾等先生,都曾經當面指授過歐廣勇。這段遊學的經歷持續了將近十年,拜師數量之多、範圍之廣,在當時的青年書畫家裏邊可以説是較為罕見的。
“每一位名家都是一座山峰,而且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山更比一山奇。”歐老先生在南方日報記者面前回憶這段經歷時感慨不已。
在這“群山峻嶺”中行走,歐廣勇不僅學有所成,而且“趁機收藏了一大批名家書畫”。當年北方章草書家代表鄭誦先,是歐廣勇在北京最早拜訪的一位名家。他不僅借點評鄭板橋“學篆隸楷行草,融而未化”的案例,教育歐廣勇學東西要像蜜蜂釀蜜“廣採百花而蜜成花不見,創造自己的東西”,而且把一批自己臨寫《爨寶子碑》《曹全碑》的大字送給歐廣勇。
張伯駒、潘素伉儷,剛從黑龍江農村回京不久,吃飯的糧票全靠親友資助。歐廣勇多次前往拜訪讓他們備感高興,張夫人不僅親自創作多幅山水相贈,伯駒先生亦以廣勇嵌名創作對聯“廣到窮荒皆坦蕩,勇於大敵更從容”抒懷。
李可染平時作畫相當嚴謹,像關山月一樣不喜有人在側觀望,因而很少人有機會現場看他們作畫。歐廣勇某次前去拜訪,李可染不知為何特別興奮,居然當場取出紙來,給歐廣勇畫了一幅畫,而且邊創作邊講解運筆應當如何區分輕重緩急、在勾線中掌握力度,留下金石味。與謝稚柳、程十發、陸儼少、范曾等其他名家的交往無不如此,歐廣勇不僅幸運得到向他們親自問學的機會,而且每次總能有些意外收穫。
這麼多年,歐廣勇到底拜訪了多少名家、收藏了多少名家的作品,連他自己都講不清楚。
書壇名宿成了石頭迷
在媒體報章,常常能偶見一些嶺南的中青年書畫家做展,把曾經“受教于書壇名宿歐廣勇”寫進自己的簡歷。今年76歲的歐廣勇,不再是當年商承祚、鄭誦先、啟功等老先生眼前的小歐,赫然已是嶺南書壇公認的老前輩。
在廣州白雲堡一處不起眼的樓盤裏邊,歐廣勇有一間自己的工作室,這裡“塞滿”了他從全國各地網羅過來的各種奇珍異寶,尤以石頭最為搶眼。在南方日報記者面前,他笑稱自己是一名真正的石頭迷,還當過嶺南奇石收藏家協會副會長。
歐廣勇收藏觀賞石的歷史雖然比收藏中國書畫晚,但也可以追溯到上世紀80年代末,迄今已有近30年的歷史。也不知道為什麼,歐先生一接觸到那些造型千變萬化、色彩和紋理如詩如畫的奇石,馬上就會怦然心動,恨不得馬上把它們抬回家裏。上世紀90年代,歐廣勇一次到貴州出差,看中一塊石頭,當場買下並取名為《奇峰》。由於塊頭太大、非常笨重,他請人搬到貴陽機場後,行李托運員告訴他超重了,空運必須按包裹計價,這樣一來費用就很高。走貨運會便宜點,但歐廣勇怕石頭被磕壞。更關鍵的一點是,得到這塊石頭,歐廣勇一刻也不想它離開自己的視線,所以,後來硬是花高價走了空運。回到廣州,又花了大價錢請人一路運回家、搬上6樓,安放到他的書案前。
歐廣勇説,這麼多年,他收藏的奇石,已經有三四百平方米,品種包括黃蠟石、靈璧石、英石、大化石、綠松石等等。記者在其工作室觀覽,發現有的像哲人,有的像道長,有的像將軍,有的像寶馬,有的像靈猴,有的像奇峰,有的像書畫,千變萬化,無奇不有。每件奇石都有一段故事、一段情緣。不管是否年富力強,他稍有閒暇,都會到附近的奇石市場逛一逛,或者約上三五好友到深山野嶺、江邊河畔遊一遊,看看有沒有機會撞到彩。據知作家、《直立書壇——歐廣勇藝術探尋》的作者張展掀先生透露,他是從化、增城、花都、清遠和南海一帶奇石市場的常客,對周圍的交通輕車熟路。這麼多年來,黃山的險峰、西藏的山道、粵北的溝嶺和台灣的海灘,都留有他的足跡。不管走到哪,一旦看到自己心怡的石頭,歐廣勇都要跟對方議一議價,想辦法讓對方割愛。有一次到陽春,他偶遇一塊顏色純正、韻味十足的孔雀石,馬上便不想走了,許下高價要主人賣給他,不料主人不想出讓。回到廣州後,一想起這塊石頭歐廣勇就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好像失戀一樣”。夫人看到他如此心煩意亂,怕他鬧出病來,於是從廣州專程到陽春再跟那位石主商量,在反覆“做思想工作”後,終於用誠意打動了對方。
歐廣勇以兩幅書法力作相贈,以感謝主人割愛。之後,對方説:“賣了此石後,我兩晚睡不著啊!”歐廣勇介面説:“感謝,我得到後也是兩晚睡不著啊!”
與圈內玩友交流交換是收藏的主要途徑。有時藏家死活不賣,歐廣勇就會提出用自己的字畫來交換。有一次到懷集出差,他換回一塊造型比較方正的大石頭,當時沒覺得很特別,回來後反覆研究,竟發現其極像《西遊記》裏靈猴出世的情景。這次經歷讓他知道,收藏是要慢慢學習的,要善於在平凡中去發現美。
好玩玉不求甚解
歐廣勇還有一個重大的收藏門類,那就是古玉。在他的工作室裏邊,歐先生像小孩子一樣滿懷得意地拿出自己收藏的寶貝,一件件給記者講解。
儘管在記者面前,歐廣勇一再強調自己是“好玩玉不求甚解”,但話題一回到藏品,他就如數家珍,對每件藏品的玉質、雕工、意韻和年代無不爛熟于胸,並時不時發表其獨特的見解。在所有藏品,最讓他自豪的一件是,十幾年前從廣州古玩市場上淘來的一件漢玉雕件。從品種來講,這塊玉雕其實只不過是當前華林市場上非常普通的青玉。但是,經過千百年來的歲月磨礪和沖洗,仍能從肉眼和手指觸摸中感覺到其溫潤的質地和飽滿的油性。尤為值得一提的是,這件藏品的雕工,不管是從整體的造型,還是線上條、刻花等細節處理上,都卓顯功力。“知名古玉鑒定專家、廣東省收藏協會副主席黎偉昌也來過我這裡,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件東西。”歐廣勇一臉春風地對記者説。
從他展示的藏品當中,記者發現一個特點,大部分古玉的品種和玉質都不能算是最好,但其造型設計和雕刻技藝卻無不大搶眼球,有些人物巧雕,就像一個小把玩件一樣讓人愛不釋手。“儘管收藏古玉,材質也非常重要,但是,我更看重的是這件古玉上面所承載的歷史文化資訊。”歐廣勇坦承,自己是搞書畫出身的,非常注重對中國玉文化方面的研究,很多古玉,上面都雕有花紋圖騰,還有各種神鳥靈獸,甚至還有詩文,從這裡,我們可以學習古人的藝術思維和情懷。細到從書法來講,譬如學漢隸,我們不僅可以從這裡邊學到隸書本身的一些結體架構和格調氣韻,而且可以從中學到書法以外的其他方方面面的文化資訊。通過研習其他方面的資訊,從中得到營養,再來補給我們的藝術創作。
歐廣勇收藏的品種雖然包羅萬有,囊括翡翠、瑪瑙、樹化玉、南陽玉等,但他自己表示,最衷情的還是和田玉。因為和田玉最能代表中國的玉文化,在中國的玩賞歷史也最為久遠,因而,我們可以從中找到的文化資訊也最豐富。
事實上,記者發現,歐廣勇收藏這麼多古代玉器,平時帶給他的並不只是書法和繪畫上的靈感和借鑒,還包括在閒時把玩中,那種撲面而來、無可言喻的快樂。尤其是當他通過撫摸感覺到的那種溫潤的質感,還有在視覺上絲絲入扣的那種精巧的雕工,無不讓他沉醉其中,樂而忘返。
對話
歐廣勇:玩古玉曾有過很多上當的教訓
■簡介
歐廣勇,1940年生,廣東德慶人。上世紀60年代初求學于廣州文史夜學院中國畫專業,又入廣州美術學院進修。喜繪畫、篆刻及詩文,主攻書法,先後問業于吳子復、商承祚、鄭誦先、啟功等大師。他以書入畫,師法自然;所寫物象,雄奇蒼勁。
現為中國書協創作委員會委員,廣東省書協副主席,嶺南書法篆刻藝術研究會會長,嶺南詩社副秘書長。曾任中國書協理事、中國書協創作評審委員、全國中青年書展評委、華南文藝成人學院教授。
南方日報:藝術才是您的主業,為什麼這些年來在收藏方面也傾注這麼多心機?
歐廣勇:我是帶著學習的目的走進收藏世界的。在十年遊學過程中,曾有名家説我們廣東的書畫家不事收藏。這無意中的一句話點醒了我。從此,我處處留心收藏喜愛的東西,尤以奇石、玉石、書畫和碑帖古籍為多。
南方日報:奇石是您最主要的收藏品類之一,在這方面是否總結出一套自己的價值標準?
歐廣勇:除了寫字畫畫以外,我平時最大的愛好就是擺弄石頭。圍繞這些石頭,我寫下了大量的詩文。奇石貴在奇,但奇中有正,奇正相生。其貌不揚的石頭不足看,但如果奇成了怪誕,又不可取,這個道理是我在書法創作中悟出來的。
南方日報:您喜歡玩古玉,您的書畫創作也從中汲取文化營養?
歐廣勇:很多書法道理和鑒賞道理都和玉是相通的。比如中國書畫講究“骨法用筆”,就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像玉一樣剛健;再如所謂的“氣韻生動”,也是我們鑒別古玉一項重要指標,好玉的線條流暢,雕琢時氣與力的運用都無比到位,所謂“曹衣出水、吳帶當風”。還比如“應物象形”,與我們對玉雕工藝的價值要求也無差別。
南方日報:現在的古玉市場真真假假,讓人眼花繚亂。
歐廣勇:現在人們都熱衷於從經濟上考慮問題,這就把我們從事某方面事業的宗旨搞反了。我現在越來越少到市場上去淘東西,就是以前留下的教訓太多了。新入行的玩家一定要多上手多學習,在掌握了一定的理論知識和鑒別能力後再去買,就可以少交學費。
南方日報:您玩的陶瓷相對少。為什麼?
歐廣勇:主要是看不懂。陶瓷是火的藝術,本來應該講火、講釉,但現在我們看到的很多東西,只講究陶瓷上面的畫有多好,這就偏了。和玩玉一樣,如果只講玉質好不好,值多少錢,把玉的文化和內涵拋在一起,那這個事情就沒多少意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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