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設計的文化價值

　　設計是一個時代的表現形態。它與時代的發展理念、生活方式、生産力水準等融匯在一起，與文化背景和人文風貌密切相關。

　　對話人：

　　柳冠中（右）：“中國工業設計之父”，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責任教授、博士生導師

　　吳為山（左）：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美術館館長、著名雕塑藝術家

　　主持人：經濟日報記者 金晶

　　設計與文化不但內涵豐富，還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你我的日常生活。在這個隨處可見電腦、手機、可穿戴設備的時代，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文化？需要什麼樣的設計？需要不斷趕超，還是靜心反省？設計和文化的碰撞，總是個有趣的話題。

　　以人為本才是好設計

　　吳為山：設計是一個時代的表現形態。它與時代的發展理念、生活方式、生産力水準等融匯在一起，與文化背景和人文風貌密切相關。設計是文化的載體，文化是設計的源流。文化隨著時代的發展而發展，其形態可以保存在那裏，作為我們創造和繼承的參照。但是，我們不能把過去時代的形態，絲毫不動地照搬過來，用在設計之中。

　　柳冠中：現在人們講到設計中的文化，只講載體，講四合院、祥雲紋、漢服，以為這就是有文化了，其實很荒唐。這些並不是文化，只是文化元素。文化是講究品格的。打個比方，“品”字有三個口，第一“口”是吃，餓慌了抓到什麼吃什麼，肯定沒品；第二“口”是有錢了，請客一百桌，結婚用豪車，那是炫耀，也不是品格。第三“口”才為“品”，是要冷靜下來，考慮很多人現在還處於饑餓之中，還沒達到溫飽，所以要節儉和克制，適可而止。這才是中國的文化，中國的精神。

　　吳為山：設計有人性，有情感，強調要與生活靠近，與自然靠近，體現的是人而不僅僅是物。這跟中國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以人為核心的價值觀是融為一體的。

　　柳冠中：我們常説以人為本，現在又往前走了一步，強調以生態為本。保護生態不是為少數人，而是從大多數人出發的長遠考慮。所以，現在的設計並不提倡佔有，而提倡使用。能用就行，為何非要是自己的？這是共用經濟的根本。我認為，人類的未來必然走這條路，因為資源只有這些。這也提示我們要理智地生活。

　　好的設計能解決老百姓生活中的問題，比如智慧交通設計解決人們上下班便捷的需求。它的根本目標不應是收益，而是解決問題。如果僅僅為了生意，就會出現惡劣的情況。例如，“雙11”等商人操作的“節日”，銷售額逐年上升，但有些買回來的東西根本沒有拆包，因為它不是真需求，而是商人推波助瀾下的衝動消費，這就造成了浪費。現在都説“買買買”，仔細想想，買了真的有用嗎？

　　吳為山：好設計會以人為本，符合人的生活需要。它讓生活變得更美好，讓人們在享用這些生活用品的時候充滿美感。這種美感就是人智慧的創造。最好的設計實用又和諧，就是讓人們在享用它的時候，能感受到人間的一份溫情，感受到創造的智慧。

　　化繁為簡方顯真功力

　　吳為山：設計講究人性、自然，這與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化繁為簡的理念相契合。我認為好的設計是經濟的，是簡潔而不是奢華的。就像包裝，以前的産品不強調包裝，有實質性的東西就可以了。後來變為禮品，就強調包裝，包了一套又一套，很大的包裝裏面只有很小的東西。在包裝上花費的精力可能還超過物品的本質。

　　柳冠中：現在設計界有過度設計的情況，多餘的設計是浪費。

　　吳為山：另外有些書籍的設計也舍本逐末。有些設計師，設計的書籍看不到白紙黑字，而是把紙做成各種各樣的色彩，字則用反白，人們戴眼鏡也看不清楚。還有些把字變得很小，旁邊留大片的空白。這在設計藝術構成上是可以的，“疏可走馬，密不透風”。但是書是給人看的，人們看的是內容。按照設計師主觀的“好看”來設計書，這個理念是錯誤的，因為它不實用。

　　還有就是環境設計。現在很多地方常常“設計”一些假的水和石頭，甚至不惜毀掉真山真水去建假山假水。這也是過度設計，沒有遵循自然的規律。所以好的設計是因材而異，因地制宜，因勢利導。這些也都是中國的傳統。

　　柳冠中：中國的文化精神其實非常講究樸素，講究道，而不講究奢侈、臃腫。現在很多人把家裏裝修的和賓館一樣，完全就是豪華奢侈的東西。家就是家，是港灣，是人們回來後可以放鬆的地方。

　　設計源於文化和生活

　　吳為山：設計不僅是視覺上、感官上的需要。剛才柳老師是從社會倫理、結構、家庭的生活方式談設計的概念。以前錢偉長先生也和我講過他們做空調專業的事情。他説空調設計成什麼樣子，不僅僅是冷熱的問題，而是講究功用。它放在什麼樣的空間，是三室一廳、一室一廳，還是兩室一廳，造型是方角、圓角，還是異型，都與家庭結構有關係，與人們的消費心理和每個人的所好緊密相連。所以工業設計不僅僅是外表、技術、藝術的問題，還包含了社會道德、家庭倫理社會結構、家庭結構等這些關係。

　　包豪斯也強調設計與藝術的關係，強調美感和創造性。在“雙軌制”教育下，除了康定斯基等藝術大師外，還有一些工程師在包豪斯裏面當老師。它強調設計與藝術的結合，強調適用性、創意性和個性化。

　　柳冠中：中國傳統中很多好東西被我們淡忘了。中國是講系統和整體的，但現在卻只強調元素，強調高新技術和最好、最漂亮的東西。許多人淡忘了傳統文化，把西方成功的東西拿來，作為現在的追求。但西方現在恰恰在學我們的傳統，學天人合一。我們對於傳統的研究則流於表面，講元素、風格，並不深究風格是怎麼形成。風格是一個時代的經濟等各方面因素産生出來的。創新恰恰是要創新風格，而不是跟著風格走，因為跟著風格只是過去式。

　　現在我們講文化創意産業，講“雙創”，包括“十三五”規劃綱要中提到要“設立國家工業設計研究院”，都要抓住核心、抓住設計。設計是一種綜合的體現。我們必須要研究現代人生活、現代的經濟，現代中國所處的時代，然後拿出一整套解決方案。在發展文化創意産業時，我們的工作要與時代結合起來，不能光做一些玩賞的物品。人活著要做什麼？設計恰恰能引導人們的價值目標和生活行為。它是“無言的服務，無聲的命令”，在不知不覺間把人們引導到規範的行為中去。

　　吳為山：我們還原設計本來的面貌，它不是奢侈和多餘的代名詞，也不是絕對的實用主義。它在實用與美觀間尋求平衡，並能與人的情感世界互動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