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言齋專欄

　　這幾天，筆者在我國北方最大的倣古瓷製作重鎮逛街的心情異常複雜。

　　一開始是欽佩。禹州不愧為中原文化的腹地，夏王朝就是在這裡建立的，走在神垕老街上，看到那些動輒上千年曆史的老屋，我們這些從嶺南過來的人已經非常激動了。與當地匠人的交流，更讓筆者感覺到，中國陶瓷幾千年的文化底蘊已經滲透到他們每個人的血液裏邊，儘管不是每個人都受過很高的學院教育，但是，當地社會這個大熔爐都給了他們再次與古人神交的機會。

　　呂不韋、晁錯、吳道子、褚遂良等這些土生土長的禹州人，都在跨越時空、通過各種形式與他們的後人對話。所以，禹州的藝人就算只讀過高中，開口也是滿腹經綸、引經據典。他們的工作空間雖然塵土飛揚，但只要一逮到有空閒，都會往故紙堆裏扒，從中吸取對自己技藝增長有幫助的養分。像這樣的一片文化沃土，極容易造就一些奇才怪匠。因為他們不僅身體上承載著更豐富的文化基因，而且從小就成長在一個高資訊量的社會，只要他們建立了一個有效的渠道來對接和引入這些資源，就足以成為一個有能力的人。神垕人能造出以假亂真的倣古瓷，並非偶然。筆者佩服這片文化沃土養人，同時也佩服當地匠人群體的聰明和勤奮。

　　其次是擔憂。在國內的藝術品市場進入發展快車道的前三十年，由於絕大多數的玩家都不清楚古董市場的上游，竟然還連結著一個如此大規模的倣古陶瓷製作産業，加之這些高倣作品本身就具有高逼真度，在外觀特點上能夠以假亂真，連專家也會看走眼，因而，一般的買家很難識別它們的真偽。

　　正是在這種資訊不對稱的情況下，處在倣古瓷産業鏈上游的神垕人無疑在這個市場上游刃有餘。現在雖然他們當中的一大部分已經開始轉型到製作當代陶藝作品，然而這種投機心理是否依然在影響著他們的創作，是很值得我們去思考和擔憂的問題。近年來，鈞瓷行業也出現了像宜興紫砂壺行業那樣的亂添加的現象。

　　在原材料裏邊添加化合物，以增強某種藝術效果，歷史上也有。筆者在博物館裏就看過古代匠人用添加化合物燒制出來的藍釉瓷器。因而，要想在這個行業杜絕添加劑是不可能的，問題在於以後，當地的行業組織和匠人會以什麼樣的態度和原則來對待，會不會去建立一套科學的行業標準來加以規範？

　　最後是害怕。神垕人太厲害了，他們生産的高倣古瓷器是可以讓專家上當的，普通人就更不用説了。為了與販假集團賽跑，科學家一直在研發新技術和新儀器來提高收藏者對贗品的識別能力。但是，在這條跑道上，造假的技術發展也很快，科學檢測儀器長期落後於民間藝人不斷改進的倣古技藝。倣古瓷器産業本身是合法的，絕大多數倣古瓷器生産廠家也沒有把這些東西當成真古董賣給下游買家。在這條漫長的産業鏈裏邊，從中攫取暴利的那群人只是利用了上游藝人的創新能力。任何事情都是一個巴掌拍不響，投機商人要從這個産業裏獲得超額利潤，必須得到很多行業相關人士的支援，譬如某些“無良專家”的睜著眼睛説瞎話，山寨媒體的推波助瀾，還有某些拍賣行或其他相關經營人士的裏應外合。沒有這些人的助力，神垕出産的倣古瓷器沒那麼容易被當成古董賣給買家。所幸的是，新修訂的《藝術品經營管理辦法》或許將給這類“商業結盟”有力一擊。作為收藏者，我們當然希望市場管理者能夠把這些黑箱一一打開，讓有意參與收藏的人不再害怕上當受騙。

　　馮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