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垕倣古瓷以假亂真有喜有憂
- 發佈時間:2016-04-18 07:00:11 來源:南方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南方收藏眼
由神垕鎮民間高手做舊、在當地僅售幾十元一件的當代汝窯瓷器,居然被幾位來自北京的資深專家一致認定為宋代的真品。這一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就發生在不久前的河南省禹州市鈞官窯址博物館。
“我們僅僅是測試一下當地的倣古工藝,沒想到其逼真程度竟能讓專家大跌眼鏡。”4月15日,該博物館一位工作人員頗為感慨地告訴來訪的南方日報記者。禹州神垕鎮素有“中國鈞瓷之鄉”的美稱,是宋代五大名窯瓷器之一鈞瓷的發源地,也是我國當代北方最大的倣古陶瓷工業重鎮。館長張金偉則透露,近年來,國內多起古陶瓷文物販假案件,涉案標的的生産源頭都一路追溯到了神垕。儘管新世紀以來,當代鈞瓷産業迅速崛起,帶有現代工藝師落款的作品也在全國各地建立了自己的市場,然而,倣古陶瓷産業在當地依然是不少匠人的賴以生存的手藝。
●文/圖:南方日報記者 馮善書 發自河南
調查
鈞瓷之鄉不只生産鈞瓷
一踏入禹州的地界,仿佛就能聞到空氣裏飄著的那股濃濃的陶瓷的氣味。
尤其是穿過啟功題寫的那塊“神垕鎮”的牌匾,踏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走進“七里長街”,看到肖河兩岸林立的那些古老的戲臺、神廟、樓宇、民宅和商行,木雕石刻,青瓦灰磚,無不寫滿數百上千年的歷史滄桑,記者不知不覺便穿越到了民謠所唱的當年“進入神垕山,七里長街觀,七十二座窯,煙火遮住天,客商遍地走,日進鬥金錢……”的那種繁華。
禹州古名陽翟,乃夏朝古都,學史的人都知道,這是大禹治水的地方。其轄下的神垕是與周莊、鳳凰、西遞齊名的千年古鎮。
從地理上來看,神垕是禹州市、郟縣、汝州市三縣(市)交界處的經濟、文化、商貿中心。全鎮總面積49.1平方公里,總人口42000人,其中鎮區人口3.2萬人。然而,就是在這個鎮區建成面積不過10平方公里的地方,積澱了中國數千年陶瓷文化的精粹。宋代汝窯走向衰落後,神垕便由於生産出“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鈞瓷而引起皇家重視,很快由民窯轉向官窯,進而揚名天下。
在一些人的印象中,神垕人只生産鈞瓷。“事實上,由於千百年來,當地的陶瓷工藝代代相傳,從未間斷,因而,神垕的匠人不僅熟稔生産鈞瓷,而且擅長製作汝、官、哥、定等其他著名窯口的瓷種,甚至在磁州窯、耀州窯等其他窯口的瓷種製作工藝下亦不輸于原産地的工匠。”兼任禹州市陶瓷研究所所長的張金偉同時也是當地一位頗有名氣的陶瓷藝人,對當地的陶瓷文化歷史發展脈絡能夠梳理得清清楚楚。在他眼裏,神垕人的倣古陶瓷製作技藝堪稱一絕,甚至已經達到了能夠以假亂真的地步。近年來許多曾經在拍賣市場高價成交的所謂陶瓷文物,其實就是神垕一些當代民間高手的“傑作”。
接待記者的另一位禹州市鈞官窯址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則透露,前不久北京來的幾位專家集體鑒定了他們館裏提供的一件汝瓷,經過反覆討論,大家均一致認定其為宋代的真品。“但頗為遺憾的是,這件東西只不過是我們此前從一位神垕的匠人手裏買過來的高倣品。由於仿製品經過人為做舊,細節上處理得非常到位,所以連專家都看走眼了。”
“發生這種‘意外’一點都不奇怪。”應禹州市鈞官窯址博物館和陶瓷學者、《神垕影像民族志》紀錄片拍攝組負責人王洪偉博士邀請,這幾天與南方日報記者一起在禹州考察交流的古陶瓷收藏家、廣州市當代藝術研究院理事長馮瑋瑜表示,很多學者,雖然長期與古董打交道,但是他們接觸的多是真品,對於市場上流通的贗品則較少上手,更不用説去鑽研倣古陶瓷是怎麼做出來的。
此前,曾有媒體分析,除了龍泉窯的瓷種神垕鎮不能生産,其他任何瓷種,當地的匠人都能在自己的手工作坊裏邊鼓搗出來。不過,記者實地調查發現,經過近年來的發展,與龍泉窯頗為神似的玉石釉陶瓷在當地已開始風生水起。這或許意味著,神垕鎮的倣古陶瓷製作工藝已經全面覆蓋古今各色名窯瓷種。
行業
高倣瓷可在文物市場以假亂真
在禹州的神垕,倣古陶瓷的研究、製作和銷售,已經形成一個巨大的産業鏈。
站在大劉山的文公窯窯口門前的一塊高地上,可以鳥瞰到該鎮的大部分地區。“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第一次來神垕,從這裡遠眺,整個鎮區都佈滿了各種各樣的大煙囪。這些大煙囪,可以見證當時全鎮除了民居,最多的就是窯廠。”當代藝術家楊國辛在記者面前回憶道,隨著氣窯的普及,煤窯在當代逐步退出陶瓷的工業生産。現在所能看到的大煙囪雖然已所剩無幾,但搭載上了新技術的當地陶瓷産業卻越來越大。
記者在當地走訪發現,除了老街,在包括神垕新區在內的其他地方,大路兩旁和街頭巷尾都可以看到陶瓷的作坊和門店。在老街旁邊的一座古玩城裏邊,是倣古陶瓷的大賣場,站在停車場中間,記者看到,汝窯、哥窯、定窯、磁州窯、耀州窯……各色中國老窯口瓷種應有盡有。在一樓一家主推磁州窯的門店裏邊,白底黑花、外觀素雅的倣古磁州窯碗罐盆洗,高中低檔一應俱全,價格高低則以高倣工藝的粗細來論。隨行的當地匠人朱佔坡告訴記者,別看有些罐子在這裡幾十元一個,到了北京潘家園或廣州的荔灣區,同樣的東西就可以被古玩店賣到幾千元,甚至上萬元。
“早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神垕人便開始背井離鄉,到北上廣等大城市的古玩街開店賣古董。在北京潘家園和廣州荔灣區,隨便逛一下便可以遇到神垕來的古董商。”河南省工藝美術大師辛國正是土生土長的神垕人,早年也曾經從事過倣古陶瓷的生産。上世紀九十年代,他曾經多次送貨到廣州沿江路一帶。他透露,以前買家對上游産業了解不多,這一行很好做,神垕出産的倣古器很多在外地古玩城都是被當成真古董來叫賣,中間商在下游的流通銷售環節一倒手,利潤就可以翻上幾十倍。而流入到拍賣市場上的高倣器,其賣價就更加嚇人。
在全國,除了神垕,目前能夠在不同領域如此成規模地仿製古代陶瓷的地區,只有江西景德鎮、福建龍泉、河南洛陽孟津南石山村和禹州的寶豐縣。其中,景德鎮專門製作元明清官窯高倣品,南石山村主要生産高倣唐三彩,寶豐縣主攻高倣汝窯瓷品。業界流傳過一件荒唐的故事,河南燒制的倣北魏陶俑,在北京古玩市場上曾經被某文物研究機構列為搶救性收購的北魏珍貴文物。
由於歷史悠久,陶瓷文化的積澱較為深厚,神垕的倣古陶瓷工業在上述所有地區當中,“綜合實力”被視為是最強的。在河南省古陶研究所副所長、河南省陶瓷專家委員會委員文國政的幫助下,記者也實地淘了兩隻高倣古瓷,一隻是倣宋鈞瓷雞心碗,一隻是倣元鈞瓷大碗。拿到實物後,記者翻開張金偉館長贈送的博物館藏圖錄一看,外觀上與圖錄的真品幾無二致。“這是接了老底做出來的高倣品,底足是真的,只有碗身是新制,如果經過認真做舊,拿到市場上去可以以假亂真。”文國政説,不僅釉色、紋路與對應年代的真品高度相似,而且連那個年代的朱毛孔都原樣做出來了。神垕匠人的倣古技藝由此可見一斑。
■分析
新工藝能否代替倣古技術引領産業?
神垕人的倣古陶瓷製作工藝,在千百年來代代相傳。正因為倣古和做舊的工業文化源遠流長,積澱深厚,使得這片陶瓷文化沃土長出一代代“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新師傅。
近代最有名的鈞瓷世家盧氏,其作品如折邊盤,乳釘罐,天青釉加紫紅彩,異常精美,曾流入英國大不列顛博物館誤作“宋鈞”珍藏。《鈞瓷史略》亦記載:“禹縣神垕鎮藝人盧廣同、盧廣文等兄弟,善倣宋鈞,珍珠刻花,能作到以假亂真。”上海、開封古玩店常把盧鈞誤作宋鈞收購。
“神垕人善作倣古瓷器,與當地匠人學習精神有著直接的關係。”王洪偉被譽為“當代鈞瓷研究第一人”,他近十年來曾經調查和訪談過當地數十名陶瓷工匠,有些是聞名全國的國家級工藝大師,有些則是從未拋頭露面的“世外高手”。在他訪談過的藝人當中,劉志鈞的倣古工藝遠近皆知,其作品之所以能夠在市場上以假亂真,全因為長期對古代陶瓷殘片的收藏和研究。幾乎每一次聽到哪有古瓷品出土,他都會第一時間前往。
朱佔坡曾經也是當地倣古陶瓷産業鏈上一位非常有名的拉坯高手。從十幾歲開始,在劉富安等匠人的推介下,他就幫著韓美林等藝術家拉坯。由於學習能力強、悟性高,他很快順勢進入了對古代陶瓷經典器型的製作。他拉出來的倣古瓷,不僅器型形神兼備,而且連重量都很少有出入。
“鎮上搞倣古的民間藝人舉不勝舉。”文國政也説,今天的神垕鎮上的陶瓷廠,大大小小已經發展到上千家,據粗略統計,其中專注倣古工藝的作坊就有60多家,容納的相關從業人員多達數千人,已經形成一條巨大的産業鏈,生産的倣古瓷器,多達1000多種。
不過,記者調查發現,儘管當地匠人生産的倣古陶瓷可以在市場上以假亂真,但是,大部分受訪的匠每人平均表示,隨著國內古董市場的日益成熟,收藏者對上游倣古産業鏈的認識也在不斷加強。“現在想要把一件倣古瓷器當成真古董賣給玩家的難度越來越大了。”神垕老街附近古玩城的一位賣家在記者面前感慨道,“外面的人老説這裡是全國最大的古陶瓷造假基地,而實際上,我們的東西絕大多數都是以倣古瓷器賣給下游商家的,買家不再像以前那麼好忽悠。現在整個倣古産業的利潤很低,能正兒八經在外面開店的,賺的都是辛苦錢。”
倣古瓷器的微利時代,倒逼著一大批原來的匠人陸續退出了這個古老的職業,開始轉型到當代陶瓷的生産。新世紀以來,像孔家鈞窯、大宋官窯等一批品牌廠家如雨後春筍般涌現。品牌時代的到來,也在神垕及周邊催生了一大批像劉富安(已故)、孔相卿、楊志、晉佩章、張金偉、文國政、任星航、辛國正這樣的工藝大師。新一代的陶瓷藝人,開始把目光轉移到推動當代鈞瓷藝術的創新發展,志在樹立優質個人品牌。
不過,在業界看來,新一代藝人的崛起,並不意味著倣古陶瓷即將落幕。畢竟在當代鈞瓷産業上,神垕還存在只求規模、不求精品的粗製濫造現象,當代作品普遍藝術含量比較低,“低價競爭”的格局短期或難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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