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工商銀行原行長 楊凱生

全國政協委員、清華經管學院副院長 白重恩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 余永定

全國人大代表、美的集團副總裁兼CFO 袁利群

　　自2015年8月11日，央行宣佈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定價機制改革，同時當日中間價貶值2%以來，國內無數出口企業、留學生和出境遊客等群體和國際市場的心，就跟著人民幣匯率開始了上上下下的日子。外管局的數據顯示，相比2014年最後一個交易日的6.1190，人民幣兌美元匯率中間價在2015年12月31日報6.4936，一年降幅高達約6.12%。

　　李克強總理在今年所作的政府工作報告中，再次強調要“繼續完善人民幣匯率市場化形成機制，保持人民幣匯率在合理均衡水準上基本穩定”。在分析人士看來，這背後顯示了對外匯政策維穩態度，而市場化機制對匯率定價的影響已經不能忽視。

　　全國政協委員、央行副行長、外管局局長潘功勝也在兩會上表示，目前人民幣匯率基本穩定，外匯管制不符合中國目前對外開放的戰略。

　　高盛在一份研究報告中認為，未來亞洲的其他開放經濟體的貨幣將出現20%左右的貶值壓力。作為亞洲乃至世界的最主要經濟體之一，人民幣匯率的未來是升？是貶？是穩？

　　央行行長周小川此前多次表態稱人民幣沒有持續貶值的基礎。特別是在今年2月份，周小川接受公開採訪並召開媒體記者會。在採訪中，周小川給出了人民幣沒有持續貶值基礎的“底氣”：總的來看，當前中國經濟仍運作在合理區間內。在世界經濟和全球貿易增速放緩、國際金融市場波動加劇的背景下，2015年中國經濟保持6.9%的中高速增長，在世界範圍內仍屬於較高水準。

　　而對於影響匯率的另一個基本面因素實際有效匯率的變化，即通貨膨脹的相對變化，周小川分析認為，美日歐的通脹目標是2%。中國2015年末居民消費價格指數(CPI)是1.4%，對中國而言是比較低的通貨膨脹。而低通脹有利於幣值穩定。

　　今年1月，人民幣匯率再次出現大幅貶值，人民幣兌美元單週一度累計下跌1.53%，創下匯改以來單周最大跌幅。但春節過後開盤，隨著周小川的表態，人民幣兌美元匯率收盤上漲1.24%，創2005年匯改以來的最大單日漲幅。雖然人民幣沒有長期貶值的基礎，但波動如此劇烈的匯率市場，又何時能再次回歸平穩呢？

　　對此，央行研究局首席經濟學家馬駿曾表示，目前人民幣的匯率形成機制已經不是盯住美元，而加大了參考所有貨幣的力度。未來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主基調是對保持所有匯率的基本穩定，而實施這種形成機制的結果，就是人民幣兌所有貨幣的匯率的穩定性將增強，而人民幣兌美元的雙向波動將會加大。

　　“人民幣不具備持續貶值的經濟基礎”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工商銀行原行長 楊凱生

　　新京報：8·11匯改之後，人民幣匯率一直在波動，有機構曾預測人民幣2016年會貶值到7，但央行多次表示人民幣沒有持續貶值基礎，貶值基礎是什麼？為何能做出這個判斷？人民幣匯率的持續波動會有哪些影響？

　　楊凱生：我認為主要貶值與否的基礎，是經濟的基本面。目前國內經濟運作的基本面並不具有本幣持續貶值的條件，比如説，CPI還是比較低的，像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的，今年CPI的預期可能是3%，像這樣的通脹水準本身不具有本幣持續貶值的基礎。

　　當然，人民幣匯率的穩定還有一個國際貿易的問題。我認為，對外貿、進出口形勢的判斷也要全面來看。有聲音認為，去年我國外貿是負增長的，還擔心未來我國會不會為了刺激出口讓人民幣貶值，這些説法我認為都不是很全面。

　　説到進出口額的下降，還可以更深一步研究一些數據。比如進出口實物量，特別是進口的實物量和進口價值量，表現並不完全一樣。我們現在所説的進口量減少，大部分指的是價值量。但實際上，按照去年有些大宗商品進口實物量來看，是增加的，只不過由於大宗商品的價格變動，才使得價值量和實物量走向發生了偏離。

　　以上問題都要具體分析，國際上有聲音説中國經濟的運作拖累了世界經濟運作，也影響了世界經濟的發展，我認為是沒有道理的。

　　“希望提供更多對衝匯率波動工具”

　　全國政協委員、清華經管學院副院長 白重恩

　　新京報：怎麼看匯率波動對國民經濟、企業影響？

　　白重恩：企業當然都不喜歡有比較大的波動，但完全沒有波動也做不到，因為畢竟這是一個市場。企業能做的事，就是採取一些措施來對衝這些波動。希望市場能夠提供更多對衝匯率波動的工具和産品。

　　新京報：對於企業而言，可忍受多大波動區間？

　　白重恩：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對衝波動的産品達到什麼要求。

　　新京報：匯率波動如何影響消費者？

　　白重恩：現在看影響不大，畢竟到現在為止波動不大。

　　新京報：怎麼看貨幣政策不同所帶來的資本流動？

　　白重恩：各國和主要經濟體中央銀行，政策方向不完全一致，比如説歐洲、日本，還是在不斷寬鬆。美國則是朝著相反的方向。

　　如果資本流動波動比較大，就有可能抵制一定的金融風險。所以各個國家央行都必須特別關注的一個事，我們當然也需要。

　　新京報：除了美國都在往寬鬆走，中國寬鬆的空間還有多大？

　　白重恩：這事要相機抉擇，在其他國家政策不是很確定，全球經濟、中國經濟都不確定的情況下，很難説現在就做出什麼政策，貨幣政策肯定是要對市場做出反應。

　　“保障外匯儲備比匯率穩定重要”

　　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 余永定

　　新京報：外匯儲備下降是否會成為新常態？是否需要進行干預？

　　余永定：我國的外匯儲備最多時接近4萬億美元，但近兩年下降很快。一般認為，2015年外匯儲備減少5000億美元。

　　2015年中國經常項目順差2932美元，但資本項目逆差(含誤差與遺漏)卻高達6365億美元。為了維持人民幣匯率穩定，央行不得不持續干預外匯市場，買進人民幣賣出美元，結果就是外匯的持續下降。中國面臨著一個“兩難”選擇：要保持匯率穩定，就要消耗外匯儲備；而要保存外匯儲備，就可能不得不讓人民幣貶值。但如果“兩害”相權衡，會毫不猶豫地保外匯儲備。當然，還有一個選擇：全面加強資本管制。

　　新京報：為什麼外匯儲備更加重要？

　　余永定：外匯儲備是我國辛辛苦苦掙來的，是可用於不時之需的重要“戰略儲備”，是支付改革成本的非常重要的一筆財富。

　　新京報：人民幣貶值會帶來哪些具體影響呢？

　　余永定：貨幣大幅度貶值一般會對經濟造成幾大不利影響：通貨膨脹、銀行貨幣錯配(銀行按本幣計算的外匯負債會因為本幣貶值而上升)、企業債務上升(如果企業借了外債)。就中國目前的情況來看，唯一值得擔心的是企業債務。如果人民幣大幅貶值(如20%)，企業債務確實會增加，但增加量同企業債務總額相比數量有限。對於必須要救的企業，國家也可以動用外匯儲備錢施以援手。總之，人民幣不會長期、大幅度貶值；即便有較大幅度的貶值，中國經濟也可以承受。

　　另外，經濟學上有個理論叫“蒙代爾不可能三角”，即在貨幣政策獨立性、匯率穩定和資本項目自由化之間，只能三者取其二。舉個例子，現在國內要刺激經濟增長，貨幣政策需要比較寬鬆。央行降準，利息率下降，資本外流就會增加。如果要維持匯率穩定，央行就需要出售美元，買進人民幣。這一操作將導致人民幣流動性減少和利息率上升。執行寬鬆貨幣政策的意圖就無法實現。此時，央行就又要搞對衝，而對衝又會産生一系列其他問題。

　　“波動小的人民幣是企業最期待的”

　　全國人大代表、美的集團副總裁兼CFO 袁利群

　　新京報：去年匯率改革以來，人民幣波動率顯著提高，這對出口企業會産生什麼影響？

　　袁利群：全球非美貨幣競相貶值的環境給中國企業的國際化運營帶來了一些影響，例如對外投資的所在國貨幣貶值將使投資和分紅折算縮水；海外生産基地資金需求大，所在國獲取資金成本將升高；海外出口銷售，結算貨幣的貶值可能帶來收入和利潤折算減少，産生匯兌損失；巨幅波動的銷售目標國匯率，使得海外客戶會基於波動的預期減少單筆訂單金額，縮短訂單時間，化整為零，這對企業的出口業務運作産生影響等。

　　新京報：面對人民幣波動率顯著提高，出口企業都採取什麼樣的舉措規避匯率風險以維護業績穩定？美的在這方面採取了哪些舉措？

　　袁利群：針對金融環境不穩定帶來的匯率風險，美的非常重視外匯風險管理體系和管理機制建設，建立專業團隊實行專業化歸口管理，主要運用以下辦法控制匯率風險。

　　首先，出口結算貨幣由弱勢貨幣轉向強勢貨幣。美的海外業務結算貨幣有20多種，為規避匯率風險，積極與客戶談判，切換弱勢結算貨幣到美元等強勢貨幣，並加大人民幣結算推廣力度。

　　第二，平衡匹配對外投資幣種。第三，積極使用對衝工具。第四，積極發揮財務公司相關資質功能，對外匯即期結售匯和外匯衍生品業務進行集中專業化管理等。

　　新京報：你認為我國應當採取怎樣的匯率政策？

　　袁利群：從企業需求角度，期待可自由兌換、基於基本面市場化波動的人民幣匯率機制；一個合理的、均衡的、波動幅度相對小的、可以支付全球的人民幣。

　　★個案

　　匯率衝擊波下上市公司業績冷熱不均

　　對於人民幣匯率貶值，上市公司的感受冷熱不均。海外業務佔比較大的公司業績直接受益。

　　假定一家上市公司毛利率為5%，而海外業務佔比為60%。如果海外業務均以美元計算，在人民幣兌美元匯率貶值5%、而成本保持穩定的情況下，公司海外業務的毛利率將翻一倍，公司總體毛利率將提高六成。

　　以對外工程承包等業務為主的中材國際日前披露，由於2014年公司清理各項資産損失金額較大以及2015年四季度人民幣匯率變動的影響，預計2015年年度實現凈利潤同比將增加310%-360%。

　　主營外貿的蘭生股份業績也有望迎來利好。蘭生股份相關負責人3月3日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在一個階段之內，人民幣貶值對公司業績是一個利好。不過隨時間推移，客戶與市場會逐漸消化這個利好，因為客戶也會調整報價。不過，公司目前正在做年報，人民幣貶值對公司業績具體帶來多少利好還不便透露。

　　不過，美元負債較高的公司則直接遭遇到了匯率的黑天鵝。

　　此前不久寶鋼股份發佈的2015年三季報顯示，公司三季度凈利為-9.20億元，同比下降149.59%，是2012年第四季度之後的首度虧損。寶鋼方面表示，受人民幣大幅貶值影響，匯兌損失較上年同期增加15.5億元，達到約20億元，如排除匯兌損失，寶鋼三季度仍可實現盈利。

　　記者注意到，寶鋼股份的匯兌損失主要體現在財務費用上。

　　查閱三季報顯示，與 2014年1-3季度相比，公司合併利潤表出現大幅變動項目。其中，財務費用增加16億元，主要是人民幣大幅貶值，公司開展購匯還款及外幣負債餘額匯率重估影響，匯兌損失較上年同期增加15.5億元。

　　2015年8月人民幣中間價形成機制改革，兩天內急速貶值超3%，9月末人民幣兌美元中間價較上年末貶值達3.9%。寶鋼股份在匯改之後表示，人民幣匯率大幅急速貶值，超出了公司的預期。公司在當日就啟動了緊急操作，但兩天之內的急速貶值令公司只能被動接受預期結果。

　　在此背景下，寶鋼股份加快融資渠道由外匯融資切換為人民幣融資。公司去年11月發佈公告稱，公司臨時股東大會審議通過了申請新增註冊200億元短期融資券和300億元超短期融資券發行額度的議案，逐漸採取以人民幣融資為主的融資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