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上河圖》走過的路:歷史的畫外音
- 發佈時間:2015-09-17 11:43:33 來源:人民網 責任編輯:鄭夢琦
汴梁自古帝王都,興廢相尋何代無?獨惜徽欽從北去,至今荒草遍長衢。
妙筆圖成意自深,當年景物對沉吟。珍藏易主知多少,聚散春風何處尋。
——鷺津如壽題《清明上河圖》
毫無疑問,《清明上河圖》是這個月,甚至是今年的藝術界主角。作為當之無愧的國寶級文物,《清明上河圖》已經成為中國畫,乃至中國文化的一種符號,一如《蒙娜麗莎》之於西方文藝。然而對於當代中國人而言,張擇端這個名字反而不如梵谷、達芬奇那般熟悉。通常情況下,藝術家的在歷史的地位是靠一張一張的繪畫沉積出來的,像張擇端這般一畫成千古的案例可謂是鳳毛麟角。
那麼,作為《清明上河圖》的作者,為何我們的張擇端如此不被重視呢?簡單説,他在生前並不算是個著名的畫家,除了幾幅畫,史書吝嗇的沒有多少字給他,這也直接導致《清明上河圖》這幅國寶的重重未解之謎與爭議。
”界畫“,是中國畫早期的重要繪畫形式之一,在隋朝達到鼎盛,界畫即是拿界尺創作,多以古代城市建築景觀為主。隨著文人畫的出現,界畫逐漸被嫌為“匠氣”而沒落。現藏于天津博物館的《金明池爭標圖》正是張擇端署名的一幅“界畫”作品。然而此畫風格與品質相較《清明上河圖》差距過大,雖有“張擇端”的署名,但卻被認為是後人的偽作,也因此目前學界爭論《清明上河圖》與此畫作者的緣故。現在學界主流聲音還是以故宮藏版本為真跡,張擇端為作者,故不在此詳細討論。
《金明池爭標圖 》 張擇端(署名) 現藏于天津博物館
出生於瑯琊東武的張擇端,在遊學京師後開始學習繪畫。開始以畫界畫為主,尤其擅長于舟車房屋,田園市井。後來成功加入由趙佶發揚光大的畫院,成為了一個翰林。然而以畫風俗畫擅長的他,在當時是註定要鬱鬱不得志的,很簡單,上(趙佶)有所好,富貴典雅的宣和體才是主流。與同時代的《千里江山圖》相比,張擇端跟《清明上河圖》並沒有引起多大反響。作為一副獻給皇帝的畫,哪怕這是副極力謳歌時局安穩,天下太平的作品,徽宗也並沒有多重視這幅畫,蓋了標誌性的雙龍小印,以瘦金體題寫了畫名《清明上河圖》後,便賜給了當時的顯族向氏向宗回家,並被記錄在其私人收藏《向氏評論圖畫記》。
然而徽宗不知道的是,他將畫中的繁華汴京賞賜給大臣後,現實的汴京也即將離他而去。
趙佶 雙龍印章(《清明上河圖》版已佚)
只會畫花鳥魚蟲的皇帝,是守不住江山的。靖康年到了,金兵南下,北宋滅亡,皇帝都“北狩”了,遑論一幅畫,隨著金兵貴族的大肆掠奪,《清明上河圖》流落到了金國的民間。直到靖康年的60年後,金朝漢族布衣張著為《清明上河圖》提下了第二個記錄,一人得道,張著的朋友,同為宋朝遺民的張公藥、酈權、王磵、張世積也相繼作了詩題。
不知漢人張著在金朝生活的如何,看到畫中已被金人夷為焦土的繁榮都城,怕是一定會很懷念暖風熏人的汴京和故國。然而他卻以另一種方式與《清明上河圖》永載青史,他的這一題跋是學界認為本畫作者為張擇端的最重要依據。如無此題,此畫現在怕是佚名。
“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也。幼讀書,遊學于京師,後習繪事。本工其界畫,尤嗜于舟車、市橋郭徑,別成家數也。按《向氏評論圖畫記》雲:“《西湖爭標圖》、《清明上河圖》選入神品。”藏者宜寶之。大定丙午清明後一日,燕山張著跋。”張著題清明上河圖
張著題清明上河圖
十九年後,張著因詩名當上了金朝一名小官。而第二任收藏《清明上河圖》的向氏家族,則在靖康後的抗金戰爭中,“闔門皆遇害,唯一子鴻六歲得存”(宋史)。
‘畫橋虹臥浚儀渠,兩岸風煙天下無。滿眼而今皆瓦礫,人猶時復得璣珠。繁華夢斷兩橋空,唯有悠悠汴水東。誰識當年圖畫日,萬家簾幕翠煙中。張世積題清明上河圖
張著之後,蒙古鐵騎南下,滅了金,滅了宋,屠了城。而《清明上河圖》也被到處搜刮財寶的元朝統治者收入皇宮。此時歷經戰亂流轉《上河圖》已近百歲,破損污濁可想而知,既然進了宮便需要重新裝裱。然而這一副謳歌描寫漢人北宋首都的作品,顯然也難成元朝統治者心愛之物,此畫隨後便被裝裱匠人以臨摹本掉包,賣給了當時的“貴官某氏”。至此第一個有史可載的《清明上河圖》臨摹本出現。
“我元至正之辛卯,準寓薊日久,稍訪求古今名筆,以新耳目。會有以茲圖見喻者,且雲:‘圖初留秘府,後為官匠裝池者,以似本易去,而售于貴官某氏,某後守真定,主藏者復私之,以鬻于武林陳某。。。。。”楊準題《清明上河圖》(節選)
而手握真跡的貴官某氏,也難稱重視此畫,在調入真定(今河北中部)為官後,被負責保管的手下監守自盜賣給了杭州人陳彥謙。懷璧其罪的陳彥謙生怕主人追究起來,又將此畫轉手賣給了楊準。知己難求,《清明上河圖》亦如此,楊準傾盡家産買下了這幅畫,並詳詳細細把張著之後這幅畫的遭遇記錄了下來,包括裝裱師偽作贗品,偷出宮門,再偷出官員家門的過程,而這些題跋也因此成為學界研究清明上河圖真偽、流轉的無價之寶。
楊準題《清明上河圖》
同年秋,楊準的朋友劉漢也在這幅畫上題記,稱此畫為“稀世玩”,要楊氏子孫永世“珍襲”。這顯然不可能,十幾年後,清明上河圖就又換了主人。而此時,元朝也快退出中國的歷史舞臺了。
到了大明朝,《清明上河圖》先被首輔李賢收藏,歷經李祁,吳寬,李東陽等人,漂泊流落在民間。後被嚴嵩、嚴世蕃以權勢強行索去佔有。作為明朝著名奸臣代表,嚴嵩在嘉靖41年被彈劾失勢,斬首抄家,於是《清明上河圖》再次進入皇宮,藏于明內府。
然而嘉靖作為一個破了不上朝記錄的皇帝,一心修仙想來也不會對繪畫感興趣。到了萬曆年間,此畫又流轉到了權傾一時的秉筆太監馮保手中,這是個有文化有修養的太監,曾于御前待奉皇帝時見到此畫,便認為這幅畫是“比隋珠和璧還要珍貴的東西”。當時神宗皇帝朱翊鈞年方16歲,尚未親政,馮保大權在握,這也是他敢在內府藏的畫中題跋的底氣所在,並在題跋左下加蓋《永享》印章,證明此時此畫,已被其據為己有。
馮保題《清明上河圖》
當然那有什麼東西能永垂不朽,蓋下“永享”印章並題字後四年,張居正去世,神宗逐漸手攬大權。作為張居正政治盟友,神宗顯然不願放過他,馮保失勢,家産被抄,《清明上河圖》則不見蹤影,流落民間。
鷺津如壽題《清明上河圖》
如壽是誰,今已不可考,這卻是《清明上河圖》的最後一首題詩。從馮保之後,一直到乾隆年間,這近百年的時間裏,《清明上河圖》的行蹤成了一個謎,至今依舊了無頭緒,直到陸費墀的出現。
陸費墀一定滿腹委屈,作為“四庫全書”的負責人之一,卻被乾隆以一紙“舛謬叢生,應刪不刪,且空白未填者竟至連篇累頁”的罪名,革職並賠了所謂原料製作費十數萬兩白銀。並在幾年後鬱鬱而亡。這樣花了他一輩子心血的工程,到頭來被皇帝一句話毀了他的人生。《清明上河圖》是如何到他的手中的我們已無處考證,陸費墀死後,陸家後人便將其上賣給了後來的太子少保畢沅手中,這一點可以從畫中的畢沅印鑒中看到。作為一名及第狀元,畢沅的口碑顯然不那麼好,當地百姓稱之為:“畢如蝙蝠,身不動搖,惟吸所過蟲蟻“。
嘉慶元年,白蓮教從湖北起事,清廷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終於平息了叛亂,作為前任湖廣總督,嘉慶皇帝把這個賬算在了畢沅頭上,認為清軍部隊腐敗、剋扣軍餉皆因畢沅縱容所致。然而此時畢沅已經去世兩年,死人該如何懲治呢,抄家唄,《清明上河圖》至此再入皇宮,進入清廷內務府。
幸好此時乾隆去世,否則我們今天看到的上河圖絕對不是這個樣子,大印章與乾隆標誌性的麵條字是少不了的。感謝嘉慶皇帝,我們得以最大程度保全《清明上河圖》的完整面貌,在進入清朝內務府後,《清明上河圖》被編入清朝內務府收藏著錄《石渠寶笈》,這也是今天故宮展覽的主題名稱來源,至此上河圖一直被清廷所收藏,直到民國。
《石渠寶笈》著錄鑒賞印
1924年,鹿鐘麟將末代皇帝溥儀逐出紫禁城,而後《清明上河圖》跟隨溥儀輾轉天津,長春。
1945年8月,蘇聯紅軍擊潰日本關東軍,並派空降兵至瀋陽機場,俘虜了準備出逃日本的溥儀,滿洲國滅亡。隨著蘇聯紅軍撤出長春,當地老百姓前往偽滿洲國皇宮大肆搶劫,導致大量古董流落民間,這其中包括《清明上河圖》。然而幸運的是,被時任長春警備區司令部參謀長的張克威通過向農民收購的方式,拯救回了這幅稀世國寶,並於1948年交還給國家,而張克威則在74年含冤去世。
從北宋始,歷經金,元,明,清,民國、偽滿洲國,近千年的時光,《清明上河圖》記錄著北宋人的市井繁華,卻也見證著之後的無常世事。皇帝也好,大臣也好,名門望族,草根布衣,統統成為過往雲煙,然而他們在畫中留下的印記,卻又一起成為了《清明上河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