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工會從來就不是一個問題

福耀集團董事長曹德旺。

　　來自《紐約時報》的新聞在國內發酵近兩周後，福耀玻璃美國工廠的所謂“工會危機”“勞資糾紛”最終隨著曹德旺的發聲得到澄清。

　　事實上，要不是因為曹德旺去年年底那番關於美國投資的言論使他成為“網紅”，不會有多少人關心一家中國企業在美國發生了什麼小插曲——也許報紙不會登，就算登了也不至於如此轟動。

　　美名遠不如爭議來得響亮。作為玻璃大王、慈善家、以及“中國製造”走出去的代表，曹德旺多年來沒有因為這些身份被大眾矚目，年過七十的時候，卻以一種非常態的方式意外“成名”。他不喜歡這個結果，但是也不想追究了。

　　“隨便他們怎麼説吧”，6月23日，曹德旺在福建接受新京報記者採訪時説，現在就想做好自己的事情。

　　談工會：美國人把工會當生意做

　　6月23日上午10點，新京報記者如約來到位於福州的福耀集團總部。曹德旺的辦公室寬敞豪華，面積大約足夠同時舉行兩組羽毛球比賽。一座巨大的木雕佛像向門而立。

　　虔信佛教的曹德旺並不會每日禮佛，照他的意思，供奉佛像在此地，為的是一種自我震懾，“監督我，不許説假話。”

　　曹德旺自問坦蕩。已經説出口的話儘管給自己惹來是非，但“沒後悔過”。

　　源於公然表達了對在美國投資的看好，去年年底，70歲的曹德旺突然變成企業家中的少數派和話題人物。“中國製造業綜合稅負比美國高35%”，“中國除了人力，什麼都比美國貴”……這番言論獲得一些人的讚許，也觸動一些人的神經，給他招來不少攻擊。

　　赴美投資半年來，曹德旺頻繁地往返于全球各地，“每一個月中有半個月在國外，半個月在國內。”他説。

　　最近的劇情也是在赴美投資之後就埋下伏筆。6月12日，當紐約時報報道福耀美國工廠遭遇工會“麻煩”後，國內輿論再次沸騰。對他前一次言論耿耿於懷的人們也等來了秋後算賬的機會。曹德旺半年前的美國投資論被挖出，用於進行對比解讀。

　　在紐約時報刊發的報道中，福耀集團遭到幾名已離職員工的負面評價，並引起當地工會組織的介入。起因是有員工指控福耀集團存在“種族歧視”，帶薪休假制度不合理、以及忽視員工工作環境安全等問題。報道還稱，基於這些問題，全美汽車聯合會發起工會活動。

　　這篇報道傳到國內後，被進一步引申解讀為“曹德旺10億美元投資，換來辱罵、遊行、罰款”。一時間，鋪天蓋地的文章都在猜測他這次“栽大了”、明嘲或暗諷他“自取其咎”。

　　而在媒體後來的調查中，事實情況則是另外一回事：所謂“辱罵”僅僅是來自報道中幾位被解雇和已離職員工的指責；罰款是指警示性質的10萬美元，所謂遊行，是不到20名工人去參加了一次工會活動。

　　“沒有所謂的工會問題，工會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曹德旺説，福耀在美國與當地工會關係很良性，既沒紅臉，也不存在實質性的糾紛。

　　“我不反對別人的制度，就好比你當記者，我有資格反對你當記者嗎？我尊重你的選擇。那我們也就以這種關係來相處。一樣的道理。”

　　“但有一點，他們想在企業內部建工會，他們是建不成的。”曹德旺解釋説，首先，工會的成立需要超過半數以上的職工開會並投票通過，而目前實際參會的“工會積極分子”，其比例“不到5%”，員工層面，工會並沒有贏得人心。

　　其次，福耀的大客戶擁有強大的話語權，假如在美國的工廠成立工會，客戶擔心産量無法保證，福耀很可能因此失去訂單。出於企業和自身的利益考量，多數員工也不會歡迎工會的存在。

　　在此次福耀“工會”話題引發的國內輿論中，有一種觀點認為，福耀的“麻煩”印證了美國工會在保護職工權益方面的約束力。“很多中國人對美國工會的認識停留在道聽途説的層面，”曹德旺説，美國人把工會當一門生意做，你加入進去，也是要收費的，工會頭頭吃喝玩樂的情況並不少見，多年來已經嚴重制約了美國自身的工業發展。

　　“至於你讓我説，工會對保護工人權益起到正面作用了沒，那我覺得沒有什麼作用。”曹德旺説，“我不需要你工會來保護，我自己的工人，我自己保護。”

　　“沒有人比我曹德旺對工人更好的。”曹德旺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窗外福耀廠區的方向。“（這一點）中國工人知道，美國工人很快也會知道。”

　　斥“謠言”：“我看不起他們”

　　現在，福耀在美國俄亥俄州的工廠被公司寄予厚望。如無意外，美國工廠很快將成為福耀在海外的重要“現金牛”。這個時候，美國工廠被傳言形容成“遭遇工會危機”。曹德旺忍耐再三後，最終還是出面辟謠了。

　　“添油加醋、標題黨！”面對新京報記者的提問，曹德旺毫不客氣，“那些人都是什麼，蟲子一樣，小人，我看不起他們。”

　　像幾天前在越洋電話裏一樣，6月23日上午，再次被要求談起這個話題的曹德旺重新辟了一次謠，並重申了他對“造謠者”的蔑視。儘管他認為這件事“很無聊”、疲於再三解釋。

　　在曹德旺看來，紐約時報只是這次是非的始作俑者，真正的“惡意”來自國內。“作為同胞，為什麼不支援自己的企業家，反而跟著謠言瞎起鬨、幸災樂禍？把曹德旺打擊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曹德旺表示想不通，但也不在意了。

　　談風險：“三年前就降杠桿”

　　如果不是擁有這麼一位不平則鳴的董事長，福耀本來應該是一家“悶聲發大財”的公司，過去數年來就是如此。

　　與許多行業對曝光率和話題度的“剛需”不同，福耀所在的汽車玻璃行業幾乎不需要向大眾市場進行宣傳。也正因為這樣，在曹德旺因言論引發關注之前，許多人並不了解福耀這家公司。公司A股和港股的兩隻股票多年來勢頭穩定，但由於缺乏時髦概念，在近幾年的市場熱度榜上也不顯山露水。

　　目前福耀在國內汽車玻璃市場佔有率達到60%，按照正常節奏，去年投産的美國工廠今年能夠實現盈利。

　　這些是曹德旺真正關心的。至於外界的負面評價——先後兩次輿論風波下來，他也看開了，“上一次滿城風雨，傷害到我了嗎？沒有。那這一次它還傷害不到我。只要沒有對公司造成影響，任他們説吧”。

　　採訪中，曹德旺多次劃開手機，讓新京報記者查看福耀股票的實時動態。“我的公司好得很，一點影響都沒有。你看，股票還在漲。”他説，“我從業40年，不走私，不偷稅，不騙人家錢，白手起家，沒有把柄在誰手裏。我有什麼怕的？”

　　作為一家大型跨國企業的掌舵者，曹德旺自認為善於判斷風暴。

　　“三年前我就意識到，繼續高杠桿是很危險的了，當時開始調整我的報表，走在別人前面。我怎麼調整呢，暫停投資、不擴張。當然，去年今年有投資，這是客戶和市場需求，是另外一回事。同期不少國內其他企業並沒有剎車。拼了命地加杠桿收購。我説這些人都是瘋掉了。”

　　根據截至今年5月份的財報數據，曹德旺抄起桌上的計算器，加減一番後告訴記者，目前福耀的資産負債率不到20%。“你説我需要像別人一樣擔心風險嗎？”

　　與福耀玻璃2016年年報數據相比，這個比重下降了不少。年報顯示，截至2016年末，福耀玻璃的資産負債率為39.60%。

　　“我的手下也曾經很多次慫恿我搞收購，我堅決不幹，我説沒有那個能力。”曹德旺將自己決策的準確，總結為“先別人一步的遠見”。

　　談過渡：接班未完成

　　和許多以創始人作為靈魂人物的家族企業一樣，福耀也被認為面臨著接班過渡的挑戰。雪球論壇上，有長期持有福耀的投資者在詳細分析了福耀的所有基本面後得出結論：在多數指標都表現良性的情況下，也許曹德旺的離去將是這家公司未來一段時期裏的最大“風險”。

　　當媒體問起“福耀的高增長能持續多久”時，曹德旺曾回應：“只要我在，（高增長）就能持續。”

　　曹德旺將在福耀的核心位置上待到何時？也許他自己現在也沒有確定的答案。至於今年早些時候曾經向媒體提到的家族接班規劃，現在是否有了新的時間表？這個問題成為敏感話題。

　　“我現在還能幹我就繼續幹”，“奮鬥到最後一刻”也未嘗沒有可能。與此同時，他對兒子曹暉的能力信心十足，“他有自己的公司，一直都有受到鍛鍊。”剛剛被提拔為總經理的女婿葉舒，表現也基本能夠令他滿意。“還可以，還有提升的空間。”

　　從青年時代拼到古稀，曹德旺覺得自己名和利都有了，“沒有什麼遺憾。”想了一會兒，他又告訴記者，現階段個人倒是有一個心願，“最理想的狀態，什麼時候閒下來，去玩一玩。”

　　■ 對話

　　曹德旺：建廠選址不需要刻意“回避”工會

　　繼去年年底在美國投資建廠引發爭議之後，本月，福耀集團董事長曹德旺又因為外媒報道的“工會危機”成為話題人物。

　　6月23日，曹德旺在福州接受了新京報記者的專訪，除再次對“工會危機”進行辟謠，曹德旺還憤怒抨擊了此次輿論風波中的“惡意”，並透露，美國工廠一切順利，今年有望盈利數千萬美元。

　　曹德旺説，美國差不多有一半的州沒有工會，一半的州有工會，但福耀在美國建廠的時候，並不需要刻意回避這一問題。

　　美國工廠預計今年盈利數千萬美元

　　新京報：過去半年，你的工作和生活是個什麼節奏？忙嗎？

　　曹德旺：國內外來回跑，基本上，一半的時間在國外，一半時間在國內。有時候一個月是前半個月在國外，後半個月回來。

　　新京報：美國工廠的經營狀況怎麼樣？

　　曹德旺：美國工廠現在已經開始盈利了，按現有節奏，預計今年盈利幾千萬美元問題不大。

　　新京報：《紐約時報》那篇報道出來後，那些非議的聲音，你認為是源於誤解還是惡意？

　　曹德旺：惡意的，幸災樂禍的。他們這屬於趁火打劫，還是因為上次的事（赴美投資言論）。我不懂他們為什麼這樣。我福耀沒有做對不起中國人的事，我對中國是有貢獻的。

　　新京報：那你這段時間覺得委屈嗎？

　　曹德旺：委屈沒有問題。誰不委屈。我珍惜名譽、愛惜羽毛，靠我自己的努力把事情做好，管別人怎麼説沒有用。

　　美國工會制度已制約工業發展

　　新京報：所謂“工會問題”具體是一些什麼問題？

　　曹德旺：不存在工會問題，工會也從來都不是一個問題。我已經辟謠了。這個問題説過很多次。比如去年他們組織活動，我們工廠有20個工人去參加會議，這算什麼呢？他們造謠説有100多人參加活動。

　　新京報：你怎麼評價美國現在的工會制度？

　　曹德旺：我這麼説吧，跟中國人的認識可能不一樣，美國的工會實際上是一部分人經營的産業，就跟我辦工廠一樣，他們的工會也是為了賺錢，內部也少不了很多蛀蟲。這種大家都是為賺錢的情況下，我去那邊和他們有了一些爭議，那也很正常。但是，他們想在我企業裏建工會，那他是建不成的，他進不來。

　　美國的工會制度現在已經制約它自己的工業發展了，他們也面臨改革。

　　新京報：美國有一些州沒有工會，下一步的建廠選址會不會考慮避開一些“麻煩”的州？

　　曹德旺：美國差不多有一半的州沒有工會，一半的州有工會，但我們根本不需要故意回避這個。我就選在工會所在的州又怎樣，大多數員工不會支援在福耀成立工會。

　　福耀沒有曹家人很快會倒

　　新京報：福耀內部接班的事情目前進展如何？公司的決策還是完全由你來做嗎？

　　曹德旺：是啊。我作為董事長管戰略，他們管執行。（兒子接班之前），我還能幹我就繼續幹。

　　新京報：對於接班這件事，有沒有兩手準備？比方説，假如家族成員接班不成，有沒有可能出現職業經理人？

　　曹德旺：不會。福耀這家企業，如果沒有曹家人在裏面撐著，我相信很快就會倒的。

　　福特、克萊斯勒、豐田，都遇到過這种家族接班的抉擇，直到現在家族成員都還在裏面，這是因為這种老牌企業，家族的影響力在裏面，這是一種信任傳承，他們那些工人會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