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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名兒科醫生辭職:人身安全都沒有 編制有啥用

  • 發佈時間:2016-03-23 08:56:41  來源:中國青年報  作者:陳墨  責任編輯:吳起龍

  當了兩年“網紅”,擁有40多萬微網志粉絲、12萬多的公眾號訂閱,兒科醫生裴洪崗沒想到,自己辭職會引發如此多的關注。

  3月1日,這位小兒外科副主任醫師在公眾號上發佈文章,宣佈離開供職12年的深圳兒童醫院,準備開設私人診所。

  “兒科醫生工作量大,辛苦,醫患糾紛高發,風險大,還更窮,所以如果有別的可選,大多數醫生不願做兒科醫生。”在題為《我辭職了》的文章中,裴洪崗陳述自己的辭職原因。

  隨後的全國兩會上,類似的表述在一位又一位代表委員的發言中出現。在各色錄音設備的包圍中,全國人大代表鐘南山用“非常驚人”來形容目前兒科醫生的流失情況。他提到了裴洪崗供職的深圳兒童醫院,“近幾年流失醫生36人,護士163人。”

  “轟動得好像公司上市了”

  辭職文章推送當天,閱讀量便突破了10萬,後臺收到幾千條留言,有的詢問未來診所的地址,有的佩服他的勇氣,有的表示自己也要“努力成為一個離開體制也能找到出路的人”。裴洪崗調侃:“轟動得好像公司上市了。”

  齊穎面前的列表則遠沒有這麼輕鬆。“現在還有這些,100多個號,”星期五中午,這位主治醫師指著電腦螢幕對記者説,她習慣一次叫好幾個號,因為“都等好幾個小時,有的去外邊溜達,一次叫不進來。”

  這也曾是裴洪崗的日常。“最多的時候,一天看了110多個病人。”捧著一杯咖啡,這位辭職前已經自己帶醫療組的副主任醫生回憶道。

  有時,白天看了一天門診,晚上繼續值夜班。剛睡一小會兒,一個電話打來“搶救!”立馬跳起來,抓起衣服提著褲子往外衝。手術間隙,就近在手術室外病床上瞇睡一會兒,或者乾脆在地上或躺或坐打瞌睡。

  有人苦中作樂:“每一個從病房趕到門診的大夫都像行色匆匆的托塔李天王,手裏舉著個水杯。”

  齊穎的桌上沒有水杯,因為根本沒空喝水。一個小時的時間裏,她面前的方凳上先後坐了十幾個懷抱孩子的家長。齊穎一遍又一遍地輕聲道“阿姨看一看”,一邊發出“咯咯”的聲音逗著孩子,一邊扒開一張又一張小嘴,塞進一根又一根壓舌板,隨即在一陣又一陣哭聲中開藥。

  衛計委提供的數據顯示,我國兒科醫生缺口約20萬,無論門診數還是住院人次,兒科醫師承擔的工作量都是其他醫師的兩倍還多。 而兒科醫生的收入與工作量並不成正比。

  “掛號費還不如停車費,換藥費還不夠成本,而且這些定價10多年才調整一次。”裴洪崗感慨道。他每年都要為請保姆犯愁。從2013年到現在,保姆的工資翻了不止一倍,他薪水的增速遠遠落後。

  “目前醫生的主要收入還是靠績效評估多勞多得,這種多勞多得不是來自醫生的勞動強度和難度,主要還是來自藥物和檢查項目,而兒科在這方面最少,所以人才流失相當嚴重。”鐘南山説道。

  有一次,裴洪崗打電話通知一個剛出科的住院醫生來簽病歷,卻被告知:“我已經辭職了”。還有一次,院方説好要給裴洪崗所在科室多分一個醫生,結果新的排班表剛排好不到一小時,又傳來消息,分過來的醫生下個月來不了了,因為他剛辭職了。

  在網上寫科普文章之前,裴洪崗“靠著一年一次的旅行滋潤著上完這一年的班”。最累的日子裏,他曾夢見自己辭職了,早上起來想好久才搞清楚要不要去上班。

  而今,他也將作為數字,出現在兒科醫生流失的統計中。根據中華醫學會兒科分會和中華醫師學會兒科分會的調查,近3年,被調查的14省份中,共計有6000多名兒科醫生離職,其中917人乾脆離開了兒科領域。

  在裴洪崗看來,他的出走不是“流失”,而是“流動”。他樂觀地説起,自己開診所繼續從事兒科,為公立醫院空出了一個編制,或許還能多一個兒科醫生。

  “我覺得走對了”

  今年1月,裴洪崗盤算著辭職時,上海市委書記韓正在上海兩會浦東代表團的小組審議上發問:“兒科到底怎麼樣了?兒科醫生去了哪?”

  去年冬天,上海市新華醫院貼出通知:“兒科急診內科等候時間需要6小時,有高燒的小朋友請先服用‘美林’”。與此同時,北京、南京、廣州都有醫院因兒科醫生緊缺而被迫暫停急診、甚至關停兒科。

  “要看兒科醫生情況,去招聘會上轉一圈就知道了,求人家,人家都不留簡歷。”一位兒童醫院宣傳科負責人苦笑著説,招不滿人是常態,“想招100個,最終能招來三四十就不錯了。”

  裴洪崗也直言:“都是去不了別的地方才到我們這來。”他是最後幾屆兒科系畢業生之一。而今,班上40個同學中,仍然從事兒科的已經不到一半了。

  做了30多年兒科醫生的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副院長丁潔回憶起,自己剛畢業的時候,放棄了內科、外科的邀約,選擇了兒科。因為兒科的治愈率最高,“孩子們病著來了,然後蹦蹦跳跳地離開。”

  丁潔動情地回憶起,第一次向患兒家長告知壞消息的情景。當時她只是個年輕的住院醫師,説出“紅斑狼瘡”幾個字時,孩子的媽媽低下了頭,“我看她要哭,就想勸她,結果一難受自己先哭了出來。”結果那個家長反過來安慰她。“那時醫患關係就像家人一樣。”丁潔説。

  裴洪崗也時常被患兒家長感動。但自工作以來,他無奈地看著病歷越寫越長,醫生與患者之間的溝通時間卻越來越短。殘酷的現實是,在醫患關係緊張的當下,病歷往往成了醫院和醫生保護自己的最重要防線。

  裴洪崗只能一邊每天花四個小時寫病歷,一邊在微網志上做白日夢:“等我有錢了,我要配一個保鏢防醫鬧,配個秘書寫病歷,再配個律師審病歷。”

  同樣具有“防身”作用的還有本可避免的檢查。“能做的檢查儘量做,做了CT又做核磁,防止被患者告的時候會輸。”連續幾年關注醫鬧問題的全國政協委員、中國中醫科學院望京醫院教授溫建民無奈地説起,“我們很多醫生跟我説,我現在看每個病人,我首先把他當作我的一個原告,我是一個被告。”

  即便如此,同行的遭遇依然令裴洪崗心有餘悸。一段攝于深圳市龍崗區第五人民醫院(平湖醫院)門診大廳的視頻中,死亡患兒家屬十余人,拉著“無良醫生,草菅人命”的橫幅,有人蹲在地上燒紙錢。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低著頭跪在火堆前,一直被罵,時而被打,多人圍觀,無人制止。

  “連人身安全都沒有,編制的那點安全感還有什麼意義呢。”一個星期四的下午,裴洪崗板著臉點了點頭:“我覺得走對了。”

  難以把這個被粉絲稱為“裴奶奶”的科普作者與曾經的“憤青”聯繫起來。剛開微網志時,他為殺醫案鳴不平、發表長文反思醫改缺陷,追究不實的媒體報道,與網友對著吵。

  直到2013年,醫療界微網志粉絲最多的急診科女超人于鶯從協和醫院辭職。裴洪崗受到啟發,轉而專注醫學科普,開始有意識地積累人氣。

  從2013年冬天開始,他在微網志、微信公號上同時發力,每週推送兩三篇科普文章,內容從新生兒肚臍護理到如何穿衣,發燒要不要打針到手術原理,兩年間積累了40多萬微網志粉絲,公眾號粉絲也超過了12萬。

  直到前不久,“我意識到自己做的那份業餘工作和自己身處的體制的工作有些難以相容,而自己所擁有的影響力資源應該能讓自己在體制外維持生計,我到了可以做出選擇的時候了。”裴洪崗遞交了辭職報告。

  “將來看病會越來越難?”

  眼下,裴洪崗正在洽談投資,診所選址、審批、招人、裝修、開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坦承,離開熟悉的環境,也有焦慮。

  “有流動的空間才會帶來自由,才會帶來議價的空間。”裴洪崗認為,在當前以藥養醫的體制下,公立醫院醫生的勞務價值被硬性壓低,走向市場可以理順服務的價格。長遠來看,醫生的出走還會倒逼公立醫院改善服務以留住病源,提高待遇以留住員工。

  也有觀點認為,私立醫院能夠提供更好的服務,但是大病的診治往往需要包括其他科室在內的整個醫療團隊的配合,私立醫院“除了給點溫暖解決不了別的。”“將來看病會越來越難。”

  全國政協委員、傳染病專家李蘭娟院士今年的提案是“加強産科兒科建設,提升婦幼健康服務能力”。李院士認為,隨著二孩政策的放開,我國産科、兒科面臨著近30年來最大的壓力。

  1998年,由於“專業劃分過細,專業範圍過窄”,醫學院本科教育中取消了兒科專業。此後,臨床醫學專業畢業生需經過3年規培、2~3年的專科培訓後才能成為一名兒科醫生。廣西政協委員、民建廣西區主委錢學明調研發現,從1999年到今年的16年時間裏,中國兒科醫生僅增加了5000名。有代表直言:“兒科醫生的培養速度不可能比生孩子快。”

  去年7月,國家衛計委下發了通知,要求對兒科崗位從業人員開展加試相關專業內容的加分考試。未能通過全國統考,通過加分滿足合格線的考生,也可獲得執業資格,但僅限定在兒科崗位。

  “這對我們是一種侮辱!”丁潔堅決反對這種實則降分錄取的政策,這會導致“劣幣驅逐良幣”的惡果。在她看來,促進兒科人才的培養不能用降低門檻的方法,而應賦予學校或醫院等“需方”以優先選擇權,從而增加兒科事業者的職業自豪感。還有委員建議,針對兒科專業設立獎學金甚至免除學費。

  今年1月,為應對兒科急診紛紛關停的窘境,衛計委又印發通知,“兒科醫務人員不足時,可以對高年資內科醫務人員進行專業培訓,充實兒科醫療力量。”這一被解讀為“兒科不夠內科來湊”的政策又引發了一陣吐槽。

  “對體制我們可以吐槽,可以抱怨,但如果不想失去希望,還是要靠自己去打通那條通往自由的隧道,這是體制內兒科醫生的救贖之路。”裴洪崗寫道。于他而言,網路就是那條“通往自由的隧道”。他坦承,如果沒有聚集起來的注意力資源,他也沒有離開體制的勇氣。

  在剛剛過去的兩會中,全國政協委員、原衛生部副部長黃潔夫表示,政府是醫療體制改革的主體,但醫生是主力,沒有主力的支援,醫改難以為繼。只有建立合理的醫生薪酬體系,讓醫生自由流動,才能調動醫生參與改革的積極性。

  鐘南山認為提高醫生待遇是解決兒科醫生不足的根本辦法。丁潔建議直接給兒科規範化培養基地的青年醫師增發專項醫護津貼,以吸引選擇兒科的青年人才。“要給定項補貼,比如醫院有一個兒科醫生補貼一萬元,保護好現有的兒科醫生。”

  代表委員的建議得到了政府的回應,在通過的“十三五”規劃綱要中,增加了實施“兒科醫生培養使用計劃”的內容。李克強總理還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今年要協調推進醫療、醫保、醫藥聯動改革,建立健全符合醫療行業特點的人事薪酬制度,保護和調動醫務人員積極性。

  裴洪崗在積極地為自己的診所奔走,他希望,如果診所做好了,可以“向兒科同道們證明,兒科醫生通過努力也能夠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願意做兒科醫生的人也可能會增多,孩子們看病也會越來越方便。”

  只是對於排隊看病的人來説,這一切都顯得太過遙遠。兒科急診大廳門口,一個母親茫然地坐著,每隔十幾分鐘,她就走進大廳瞧瞧,生怕叫號時錯過了。另一個年輕的母親,索性坐在了醫院大門外的花壇邊,懷抱孩子一動不動,等得忘了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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