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盤柳甄:孤獨與偏執交織的一年
很顯然,2016年8月1日會被記載進中國網際網路的歷史裏。這一天,兩大專車平臺滴滴出行和Uber達成停戰協議,雙方決定握手言和。消耗掉數十億美元後,專車市場正式結束了大戰,Travis Kalanick(Uber內部稱為TK)和程維、柳青都成為了最後贏家。
但在這場熱鬧的大戲中,本應是主角之一的Uber中國高級副總裁柳甄被遺忘了。她沒有向Uber中國的800多名員工發內部信,只是安排HR發信安撫下屬表示工作一切正常;她沒有提前得知這宗潛在交易,Uber創始人Travis Kalanick和另外兩位高管直接主導了合併;她沒有作出任何的表態,平靜地接受這一切的安排,沒有人知道,她是否會選擇加入滴滴,還是申請到Uber海外,繼續追尋自己的創業夢。
在合併消息公佈後的第三日,柳甄在朋友圈裏轉發了一篇關於Uber的文章,標題是《生而驕傲:Uber的那些年輕人》。她寫道,“山河湖海,都是我們造夢的地方”。
此時,距離柳甄正式以Uber中國戰略負責人露面,剛剛過去一年。
這原本是一場柳氏家族三人鬥地主的遊戲,隨著Uber的出局,專車大戰變成了父女對決。柳甄和Uber敗走中國,只是這個時代下資本為王的一個縮影:所有的行業秩序和商業道德,都無法阻擋投資人對利潤的追逐。所謂改變世界的理想,很容易淪為公司創始人一句蒼白的口號。
喧囂之外,柳甄是個孤獨的文藝女青年。她幾乎沒有要什麼現金的工資,在北京每天堅持著5點半起床送小孩上學,因為Travis Kalanick一句“我們就是要創造歷史”而選擇加入Uber。原本她可以選擇在矽谷的律師事務所一路升職,最終成為律所的合夥人,但是她選擇了另一條難行的路—追隨她的堂姐和大伯,參與到中國專車市場的混戰中。
但柳甄並沒有獲得Travis Kalanick足夠的信任。在合併之後,Travis Kalanick給予中國區員工的感謝信中,她排在三個大區總經理之後;這一年來即使Uber一直未能找到適合的中國區CEO,Travis Kalanick也沒有考慮讓柳甄走馬上任。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柳甄掌舵著Uber這艘巨輪,在中國專車市場這片血海上苦苦掙扎,最終又被這片海所淹沒。作為一家非標準意義上的外資公司,Uber不清楚航行路線上滿布礁石灘塗,直至觸礁後Travis Kalanick才醒悟過來,最終忍痛止損。
自此以後,中國或許再無Uber,但這一役,柳甄不是輸家。
被架空的中國區負責人
當一個多月前,柳甄選擇在朋友圈辟謠時,大概連她本人也未曾料到,今年進入中國100座城市的計劃將提前中斷。
7月21日,彭博社報道稱多家機構投資者都在推動Uber與滴滴出行簽訂合作協議,該報道稱,Uber為擴大在華市場份額不惜再投入數十億美元,投資者有意阻止Uber實施這一計劃。雖然Uber和滴滴的高管需要進行“停戰”談判,但兩家公司的投資者已經在討論一項潛在的交易。
最終柳甄在微信朋友圈中表示,合併一事“純屬謠言,增長很快,我們很忙,無暇回復。”
但事實上,Uber和滴滴就如彭博社的報道所言,在7月初已經磋商著合併交易。按照滴滴天使投資者朱嘯虎的説法,這次是Uber主動提出,由於期望值比之前低,因此談判只是一兩個星期的事。更重要的是,這次談判主要是雙方團隊自己洽談,滴滴方面是程維、柳青、朱景士和一位戰略部的員工,Uber方面主要是Uber CEO Travis Kalanick和另外兩位高管,這意味著交易過程中柳甄不但沒有參與,整個中國區員工甚至是蒙在鼓裏。
柳甄似乎一直沒有被足夠地委以重任。最初接手Uber中國時,她的職位是Uber中國區戰略負責人,負責Uber在中國的職能部門,以及參與戰略佈局。但柳甄卻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負責人,她出席各大論壇,代表Uber中國接受媒體採訪,甚至在無人願意承擔風險的時候出任實體公司的法人代表,但實權一直在Uber創始人Travis Kalanick手中。據了解,Travis Kalanick對中國市場極端重視,每天早上第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中國區員工,而且去年他在中國的時間長達七八十天,甚至將自己的愛犬命名為YOBU,與Uber的中文名“優步”非常相似。
在某種程度上,Travis Kalanick相當於Uber中國區的CEO。他曾告訴投資方們,他將“親自監管”Uber在中國擴張,並給他自己“Uber中國CEO”的頭銜。但事實上,Uber中國一直在尋找著合適的人選,去年年底柳甄曾表示Uber中國CEO已經確認,但最終卻不了了之。而她在今年春節前後升職至Uber中國高級副總裁,無緣CEO這一職位。
在外界看來,柳甄沒有得到Travis Kalanick足夠的信任,他更偏愛那些能打硬仗的人才。在Travis Kalanick給予中國區員工的信件中,有個值得玩味的細節是,他向多位中國區高管致謝,柳甄的排名不但在三大區經理之後,而且還低於廣州區總經理沈翹欣。排名第一的是西北區總經理張嚴琪,這名原本是北京的市場運營員工,在開發成都時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使成都成為Uber全球業務量第一的城市,因此而獲得柳甄和TK的賞識,最終被提拔為西北總經理。
柳甄這一年
柳甄是幸運的。除去柳氏家族的光環,因為Uber,她從一個無名之輩,一躍成為中國專車大戰的主角之一。
柳甄正式以Uber中國區戰略負責人露面是在2015年的8月12日。
在進入Uber前,柳甄在矽谷一家律師事務所負責高科技企業融資和並購項目,而Uber是該律所的客戶之一。儘管柳甄並非直接對接Uber,但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Uber的創始人Travis Kalanick,她很快接受了Travis Kalanick的邀請,成為Uber中國區的戰略負責人。
但柳甄所面對的,是一個完全沒有具體規則和前車之鑒的新領域。她曾坦言,自己之所以選擇律師這份職業,是因為法律條文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而專車市場卻是一個模糊的灰色地帶,在全球各地,Uber都遭受過不同程度的禁令和抗議。
當接手Uber中國時,柳甄面對的是一個員工只有50多人、市場份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跨國公司,而滴滴與快的合併後一路高歌猛進,在市場份額上已經遙遙領先。根據易觀國際的統計數據顯示,2015年第1季度滴滴專車、易到和Uber的活躍用戶覆蓋率分別為80.9%、17.5%和8.1%。
為了挽回市場份額,柳甄的首要策略是動用補貼,以價格杠桿撬動滴滴的地位。於是新一輪燒錢大戰在去年再次打響,按照易到CEO周航的説法,2015年專車市場的補貼超過200億元,而且除了主角Uber中國和滴滴外,神州專車和易到也被迫參與到價格戰中。
此外,柳甄還將多人拼車業務率先引入中國,進一步將價格降低至“公益水準”。根據Uber中國的官方披露的數據顯示,目前在擁有拼車業務的 15 座城市中,Uber 中國拼車每個月的訂單總量已超過 3000 萬單,已有一半城市實現盈虧平衡。
在Uber中國,柳甄的角色定位是掌舵手,也是戰略設計者。在她到來前,Uber中國各個城市的負責人直接向亞太區CEO Allen Penn彙報,這是基於Uber以城市而非地區為核心的組織機制。Uber一直堅持扁平化的組織架構,每開發一座城市業務時,Uber都會選擇本土人士組建,最初一般只有三人,分別是總經理、市場經理和運營經理,各自負責總決策、市場行銷以及招募司機。
不過在中國,這套“鐵三角”機制很快出現明顯的制約,由於在處理政府關係上缺乏領軍人物和專業團隊,Uber難以順利開拓業務。柳甄先是組建了一支專職處理政府事務、法律與公關的配套團隊,隨後重新設計了新的組織架構,劃分了西北、華南、華東三大區,統戰全國各城市業務,這是Uber第一次採用分區模式。
然而,真正阻礙Uber進入中國市場的不是滴滴和架構問題,而是政府監管。在國外,Uber採取“先進駐,後談判”策略,借助當地的民意倒逼政府接受Uber。但這一套做法在中國卻行不通,Uber每進入一個城市前,都需要和當地政府進行溝通,而外資背景無疑在一度程度上影響了Uber的落地。有業內人士分析稱,Uber之所以在專車新政落地後迅速與滴滴達成協定,是因為Uber中國難以取得相應的運營牌照,這導致Travis Kalanick決定忍痛止損。
Travis Kalanick非常清楚外資背景對Uber中國的前景構成障礙,他和柳甄一直希望通過資本上的本土化試圖打造出中國公司的形象。在B輪融資中,Uber中國拉來了 廣汽集團 、中國太平、 中國人壽 、海航集團和萬科等中國企業,而且主動將Uber中國的運營實體落地上海自貿區。柳甄一直強調,Uber中國的伺服器和數據均儲存在中國境內,未來還會在中國上市。
“作為一個外資屬性的企業,我跟政府談得更多的是,公司的股權結構,伺服器在哪兒,數據是否安全,這些是其他專車公司沒有遇到的挑戰。”柳甄上任後的第三天,Uber廣州區總部遭查,隨後成都總部也同樣被查,這是Uber入華後最嚴峻的一次挑戰,柳甄則扮演著救火隊隊長的角色四處滅火。後來為了安撫因總部落戶上海而非廣州激發起的輿論,柳甄宣佈Uber中國的南方總部將落戶廣州,而且一直對外強調其在創造就業、節能減排以及繳稅的貢獻。
不過這些做法並未取得成功。由於業務下沉進度緩慢,Uber原計劃在今年將會進入100個城市,至今已經完成70家,但滴滴在去年已經覆蓋全國400個城市,這導致雙方在市場份額上存在較大差距。柳甄一直強調,Uber中國的市場份額達到35%左右,在某些城市比滴滴更高,但在投資者的要求下,Travis Kalanick已經無法給她和Uber中國更多的時間。
理想與現實的衝突
如今回過頭來看,專車大戰的劇本早已寫好。
在Uber和滴滴之間,不僅是中美科技公司之間的對決,更是兩家風格完全不相同公司的肉搏戰。
柳甄曾認為,Uber和滴滴不是真正的相似,它們只是在一個十字路口相遇,慢慢就分道揚鑣,最終實現差異化。在成立這四年時間以來,滴滴不斷做加法,先後涉足巴士、代駕和電商等多條業務線,而Uber則堅持做減法,專注在打車服務上。
沒有來自BAT等資源的加持,外國企業想在中國市場上取得成功幾乎不可能。在Uber進入中國之初,Travis Kalanick選擇了百度作為重要的戰略合作夥伴,由於阿裏和騰訊已經參投了滴滴快的,因此Uber與百度的聯姻也是無奈之舉。但事實上Uber進入中國後百度除了提供地圖外並無更多實質性的支援,若非支付寶願意為Uber提供支付服務,恐怕Uber早已在這場戰爭中落敗。
相比之下,滴滴在騰訊和阿裏的支援下走得更遠,尤其是微信不但為滴滴開通了流量入口,而且還一度封殺過Uber和易到的公眾號。
“我希望世界不是這樣的。”Travis Kalanick的確低估了中國市場的開發難度,至少他未曾料到僅僅2015年與滴滴的燒錢大戰竟然高達10億美元。“我們在美國已經盈利,而我們在中國一年損失超過10億美元。由於激烈的競爭,我們在他們(滴滴)所在的城市都沒有盈利。他們買下了市場份額。”
程維和柳青在相互扶持中將滴滴推向了中國網際網路行業的新巔峰,但由始至終,柳甄只能獨自去面對所有的困難。如無意外,倘若柳甄選擇離場,那些一直追隨她腳步的Uber中國員工也不會留下。
柳甄未能扮演拯救Uber中國的角色,是意料之中。因為柳氏的特殊身份,她背負上更多的責任,去為這個家族爭取榮耀。作為追趕者,她讓Uber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本土化的外資科技公司,最終還為Uber贏得滴滴20%的股權,也不失為一場慘勝。
在商業世界裏,成王敗寇,適者生存。但這一次,柳甄可以昂首離場。“仰臥無愧天地,褒貶自有春秋。”爺爺柳谷林的這首詩,恰好成為了柳甄的真實寫照。
(責任編輯:畢曉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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