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兩年，70多歲的楊衡興仍未能追回他被騙的48萬元人民幣。

　　這一切始自2013年10月20日，那天一個自稱廣州市天河區郵政局工作人員的人撥打了他的電話，噩夢從此開始。

　　“您有一封掛號信，需要繳納罰款，請來領取。”

　　“我不太方便。”

　　“那請你和寄件人上海市黃浦區檢察院聯繫，我們可以幫你轉接到那裏。”

　　簡短的對話之後，一個自稱上海市黃浦區檢察院領導的人稱，楊衡興已涉及一宗販毒案件，需要將賬戶資金提交到檢察院進行清查，若不配合，楊衡興名下的所有銀行賬戶將被凍結，退休金也不能領取。該人還告知楊衡興撥打“021114”可核實來電顯示的電話號碼真實性。

　　“於是我撥打021114，反覆核實發現電話上顯示的號碼確是黃浦公區檢察院的電話，就相信了。並按照他們的要求，先後把48萬元賬戶資金轉到了指定賬戶。”楊衡興説，因匯款後沒收到退款，他才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後經公安機關調查，發現這是詐騙分子使用網路改號電話，模擬黃浦區檢察機關電話號碼給楊衡興打的電話。

　　常年關注電信詐騙的全國人大代表陳偉才告訴法治週末記者，這是一起典型的通過改號軟體進行電信詐騙的案件。陳偉才此前在廣東省公安系統工作多年。

　　去年4月，楊衡興委託律師胡國利起訴了廣州電信，他認為他向廣州電信繳納了來電顯示費，但廣州電信未按照約定向他提供安全、真實的電信服務，應對他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

　　今年7月，廣州市天河區法院對此案進行判決。

　　胡國利向法治週末記者提供的判決書顯示，天河區法院審理認為，楊衡興與廣州電信簽訂了電信服務合同，電信公司採取有效措施、保障準確顯示來電號碼是應盡的義務。廣州電信的違約行為，是造成楊衡興財産損失結果的次要原因，應承擔相應責任，判決廣州電信公司賠償楊衡興損失1萬元。

　　這也被業界稱為國內首起電信詐騙受害者告贏運營商的案件，該案也因而備受關注。

　　然而，楊衡興和廣州電信對這個判決都不滿，紛紛提起上訴。

　　10月8日，該案二審在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進行，案件未當庭宣判。

　　電信詐騙年涉案金額上百億

　　楊衡興的經歷並非個案。

　　這些年，向陳偉才諮詢類似情況的人多之又多，受騙的人不少都是知識分子，其中不乏工程師和大學教授，而受騙額度幾十萬上百萬元的都有。

　　“一個在海外工作多年的工程師回國7天就被騙了幾十萬元。”陳偉才告訴法治週末記者，這位工程師遇到的情況跟楊衡興遇到的情況也類似，而且這些電話大都是從境外打進來的，通過改號軟體，顯示在手機用戶的螢幕上，就變成了公安局、檢察院的電話。

　　據法治週末記者了解，受騙者既有中國移動、中國聯通(600050,股吧)的用戶，也有中國電信的用戶。其中，可查的資料顯示，中國移動和中國電信都曾因電信詐騙被起訴。

　　深圳律師麻根生告訴法治週末記者，他代理的張女士起訴中國移動電信詐騙一案去年5月初已立案，但至今尚未判決。

　　今年10月15日，廣東省9位人大代表約見了該省法院、省公安廳、省通信管理局等有關負責人，討論主題是電信詐騙。陳偉才也受邀出席會議。

　　9名代表掌握的數據顯示，僅2014年全國電信詐騙發案40余萬起，給群眾造成經濟損失107億元，其中廣東是全國的重災區。

　　陳偉才還告訴記者，電話詐騙的數量和金額近年來每年都在以30%的比例上漲。

　　“據我了解，大多數的電信詐騙是通過改號軟體完成的，這個比例在90%以上。”陳偉才説。

　　在接受法治週末記者採訪時，陳偉才提到，2013年5月，工信部就向電信、移動、聯通下發了關於在國際通信業務出入口局攔截改號電話的通知，並要求對網路設備條件進行升級改造，有效攔截。

　　“工信部發了這個通知，第一意味著運營商有能力攔截國際改號電話，第二意味著運營商有義務這麼做，第三也表明這類電話已經給群眾財産造成了嚴重損失。”陳偉才説。

　　在10月15日的座談會上，來自中國移動等在內的運營商也在場。

　　中國移動廣東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淩浩在座談會上提到，2013年中國移動已經按照工信部要求，對國際來電進行甄別。目前攔截的被叫號碼裏面，歸屬廣東的詐騙電話大概每個月2078萬次。

　　“他們只是表功，為何不提一提沒有被攔截的國際改號電話？”陳偉才認為，如果形勢真的如電信運營商提到的那麼好，他們的工作如果真的做的如此充分，電信詐騙就不會嚴重。

　　運營商為何未能有效攔截國際改號電話

　　“運營商在源頭治理電信詐騙上不主動、不負責、不作為。”廣東省人大代表、電白縣人民醫院感染管理股股長陳華飛在10月15日的座談會上指出。

　　“近年來，電信詐騙的騙術手段不斷翻新、受害群眾越來越多、被騙金額屢攀新高、犯罪集團全球開發、作案窩點快速擴散、詐騙犯罪始終面向中國大陸。為什麼？就是因為中國的運營商在防範層面做得不夠。”陳偉才説。

　　陳偉才也認為，在犯罪分子實施電話詐騙的過程中，改號是關鍵的一環，如果不是顯示在用戶手機、座機上的電話真的是公檢法的電話，不會有那麼多人受騙。

　　“就像楊衡興老人，他真的是在接到電話後反覆核實，也證實了給自己打電話的號碼的確是上海市黃浦區檢察院的電話，才相信了電話那端的犯罪分子。”陳偉才舉例説。

　　而且陳偉才表示，鋻於現在改號電話幾乎都是從國外打來的，在技術層面運營商完全有能力對這些電話進行攔截，但事實並非如此，為什麼？

　　“第一個原因是，現在電信詐騙這麼猖獗，運營商卻幾乎沒有受到處罰。即便是楊衡興的案件，法院判運營商擔責，也只是判賠1萬元，1萬元夠做什麼？交完訴訟費幾乎就沒有了。”陳偉才分析，即便是2013年工信部發文要求運營商攔截國際改號電話，運營商也未因此而受罰。

　　至於第二個原因，陳偉才認為是利益問題。

　　“在整個電信詐騙的利益鏈條中，通信運營商和二三類網上倒賣話務商獲得的話費收益約佔10%。”陳偉才在調研中得出了這樣的結論，而這一收益主要來源於不法分子在境外通過網路改號電話群撥境內用戶産生的大量通信費用，“去年電信詐騙的受騙額是107億元人民幣，你算一下這筆賬，運營商能得到多少錢，他們怎麼會有動力去自覺主動地攔截？”

　　運營商或將面臨更多訴訟

　　基於上面的分析，陳偉才認為，在楊衡興的案子中，由於電信運營商的問題，楊衡興才受騙，運營商應百分之一百地擔責。

　　之所以這麼認為，陳偉才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即運營商向用戶收取了來電顯示費。

　　“法院在判處運營商完全承擔責任後，運營商可接著協助公安機關破案，並向犯罪分子追責。”陳偉才説，只有這樣，才能督促運營商真正把堵截電信詐騙重視起來。

　　但是，運營商似乎並不認為他們在電信詐騙中應負責任。即便是廣州市天河區法院判處廣州電信賠償楊衡興1萬元人民幣，廣州電信仍然不服。

　　楊衡興的代理律師胡國利告訴法治週末記者，在10月8日的二審中，廣州電信反覆稱運營商沒有能力攔截改號電話，並據此拒絕承擔賠償責任。

　　包括陳偉才、胡國利和IT律師趙佔領在內的受訪者均表示，運營商的這一説辭站不住腳。

　　“很簡單，運營商每年都會公佈自己攔截了多少改號電話，這就説明他們是有能力的。”趙佔領説。

　　在IT律師趙佔領看來，運營商的來電顯示服務是收費的，既然收費，服務就要符合合同目的，號碼的顯示也應該是真實準確的，如果號碼顯示是虛假的，運營商就要承擔違約責任。

　　“電信條例也規定，電信業務經營者應當為電信用戶提供迅速、準確、安全、方便和價格合理的電信服務。用戶的手機上顯示的電話號碼是虛假的，這説明運營商違背了電信條例的規定，從這個角度來看，運營商也應該為電信詐騙擔責。”麻根生説。

　　不過對於在相關案件中運營商應擔責的比例，趙佔領認為，電信詐騙是一個多因一果的事情，電信詐騙得以實現有很多因素，改號是一個環節，此外跟不法分子的詐騙行為、手機用戶自身的防範意識有關係，至於承擔多大的比例的責任，要看法院的自由裁量。

　　胡國利告訴記者，他們也希望在二審中法院能調高廣州電信賠償的比例，否則消費者維權的成本太高了。“一審判賠1萬元人民幣，楊衡興訴訟費就繳納了8494元，二審訴訟費又交了幾千元。”胡國利説。

　　麻根生也在密切關注楊衡興的案子，他覺得這個案件的二審結果對他代理的案子的判決會有推動作用。

　　“此前有很多很多人向諮詢，想起訴運營商。但是我手裏的案子一直沒有判，不太敢接。如果深圳的案子也判了，並且也判運營商敗訴，我就有底氣接更多案件，或許後續會有多起起訴運營商的案件發生。”麻根生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