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雲紗：圓德國設計師的“中國製造”夢

香雲紗，是一種具有幾百年曆史的中國傳統絲綢布料，也是世界紡織品中極少數用純植物染料染色的絲綢布料，由於染整過程受天氣影響很大，産量有限，被紡織界譽為“軟黃金”。

在北京東城區前門附近的一條衚同裏，有一家風格典雅的服裝工作室，專做以香雲紗為主布料的高級定制時裝。工作室的主人是在北京生活了24年的德國設計師凱瑟琳·馮·瑞星博。

2020年，凱瑟琳參加北京時裝周，並舉辦“無為”專場時裝發佈會

一見鍾情中國“軟黃金”

“它是蠶絲做的嗎？絲綢怎麼可能正反兩面的顏色不同，還像紙一樣輕薄，卻有類似皮革的韌性並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它太神秘了。”初見香雲紗時的震撼，凱瑟琳至今記憶猶新。

凱瑟琳是德國人，她初次邂逅這種來自中國嶺南的傳統布料，卻是在時尚之都法國巴黎。那是1995年，正在巴黎高級時裝公會設計學校深造的凱瑟琳，偶然遇到了一位身穿一襲香雲紗的中國設計師。“我在香奈兒、迪奧等巴黎高級定制時裝屋都工作過，接觸過很多非常漂亮又高檔的布料，但卻從未見過像香雲紗這樣有生命張力的絲綢。它給人沉穩卻有力量的感覺，讓我十分著迷。”她回憶著，自此便開啟了與香雲紗的不解之緣。

北京前門附近的一條衚同內，凱瑟琳正在自己的時裝工作室設計作品

“我聽説那是來自中國的傳統布料，100%使用天然染料，純手工染色，對生態十分友好，也正是這種自然賦予了它生動的一面，我必須要找到它。”凱瑟琳説幹就幹。2000年，懷揣著對香雲紗的熱愛，她隻身一人來到中國，開啟了香雲紗溯源之旅，這一呆就是24年。

在北京，她認識了後來成為她丈夫的張向雲。“當時了解香雲紗的人很少，我就一邊工作掙錢一邊陪她找。幾經週折，終於在北京老字號布料名店‘瑞蚨祥’打聽到其産地在廣東順德。我們就趕緊聯繫廠家去實地看看。”張向雲繼續説：“之後才了解到，傳統香雲紗的製作工藝十分複雜，包括14種工藝、36道工序，還需要陽光、薯莨、當地河泥以及手藝人的完美配合，可以算是‘靠天吃飯’的工藝。”

終於找到了心儀的香雲紗，凱瑟琳如魚得水般回到北京，創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服裝品牌“Rechenberg”，按照巴黎高級定制的要求，專做以香雲紗為主布料的時裝。

中西合璧演繹東方美

24年來，凱瑟琳一直在努力探索如何用更好的方式來展示這種古老而神秘布料的魅力。她身上帶著德國人的嚴謹與極致，對布料要求十分嚴格，為求最理想的效果，她幾乎每年都去順德與手藝師傅討教並親自參與印染。

用凱瑟琳的話説，這是一個艱苦但神奇的過程。整個染制過程需要純手工完成。絲綢在薯莨汁中浸泡染色後，會在40攝氏度的高溫下被平鋪晾曬。為了浸染出理想的顏色，這個過程通常需要重復30多次。接下來是把當地的河泥均勻地塗抹在絲綢上面。泥巴中天然含有的鐵會與薯莨中的單寧發生反應，使絲綢的一面變成富有光澤的黑色。

2023年6月，凱瑟琳在深圳舉辦“莨言——香雲紗”服裝秀

“香雲紗如同大自然的饋贈，得來十分珍貴，接觸得越多，就越熱愛。對我來説真正重要的是布料以及我們要如何尊重布料、尊重這背後所有工匠的付出以及大自然賦予我們的一切。”在香雲紗的影響下，凱瑟琳現在看待事物的方式已有所不同。她認為，香雲紗是有個性、有靈魂的織物，600多年的傳統印染技藝，賦予了每一片香雲紗獨特的文化個性。服裝設計的過程便是設計師與布料“性格”磨合的過程。這個過程更像是在幫助布料成為一件獨特的服裝，而不是通過服裝展現自己高超的設計技巧。

“不同於西方通過剪裁技法和複雜設計讓服裝變得挺括有型的理念，東方的服裝更注重文化內涵，講究隨形施藝。我很欣賞中國宋代人量體裁衣的方式，儘量減少剪裁，根據布料設計衣服。”凱瑟琳笑著説，在體會了香雲紗整個製作過程的艱辛後，她更捨不得浪費一點布料，希望自己設計的衣服也能做到“天人合一”。

凱瑟琳這種敬畏大自然、尊重布料、返璞歸真的製衣理念，也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認可。很多國際知名的藝術家都早已是她的固定客戶，一些舞蹈家、歌唱家還專程找她定制演出禮服。這也讓香雲紗走出中國，開始在世界舞臺上嶄露頭角。

凱瑟琳在工作室，嘗試用天然染料給織物染色

近十年來，受到香雲紗自然染色工藝的啟發，凱瑟琳也開始嘗試用石榴皮、板藍根等植物做自己的天然染料。她運用中國絞纈染色法，讓布料變成黃色或紫色的同時還具有獨特的肌理。“這些天然的顏色與香雲紗很相配，也給我的創作提供了更多空間。”凱瑟琳覺得，通過自己的創新賦予這種有著百年曆史的織物新活力，自己十分滿足。

她還大膽探索香雲紗與絲綢、棉麻等材質的創意混搭。“不同天然材質之間的對比與和諧，可以打造出更多層次的視覺效果，穿起來的感受也豐富很多。”她希望，在尊重自然和布料的前提下，通過類似的跨界嘗試來拓寬香雲紗的應用範圍，用創意促進傳統布料與現代潮流完美交融，讓更多人感受到香雲紗的獨特魅力。

推動香雲紗走向世界

與香雲紗打了20多年交道，可以説，凱瑟琳在不經意間也見證了中國和中國服裝行業的發展變化。“我剛到北京開始做香雲紗服裝時，大多數感興趣的顧客都是外國人，他們像我一樣對這種中國傳統布料有著極大的熱情。但由於歷史文化和審美偏好等原因，那時候，中國人卻甚少穿香雲紗。”她説。

2022年，凱瑟琳帶著作品參加“從洛桑到北京”國際纖維藝術雙年展

近年來，隨著中國文化自信的增強，中國的服裝行業也發生了很大變化。如今，凱瑟琳的中國客戶越來越多，而且還呈現出年輕化的改變。“尤其是2008年北京奧運會召開後，全世界都更加關注中國了。恰巧香雲紗曬莨染整工藝也在這一年被列入中國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此後，認識和喜歡香雲紗的人就更多了。”如今的變化讓她感到很欣慰。在她看來，這是一種精神的回歸。自然、環保已成為當下人們選擇衣服布料的重要標準，香雲紗在這方面天然具有優勢。

“特別慶倖我能遇到香雲紗，它給了我那麼多的靈感，讓我有機會一直做最喜歡的事。我也很希望通過自己的工作，讓全世界都能了解並讀懂中國這種傳統天然布料的美妙。”説這句話時，凱瑟琳眼裏閃著光。

2024年4月，凱瑟琳受邀到法國巴黎參加活動

這麼多年來，她確實也是這樣做的。在中國，她不定期地在店內組織與香雲紗有關的文化沙龍。逐漸匯集了一群熱愛中國傳統文化、對香雲紗情有獨鍾的中外朋友。凱瑟琳更是將這份熱愛推向了國際，她多次回到歐洲，向曾經共事的設計師們極力推薦香雲紗，並自費舉辦時裝秀，讓模特們充分展現香雲紗的魅力。此外，他們還帶著香雲紗作品參加德國時裝周、巴黎時裝周、成都藝術雙年展、倫敦設計博物館展等國內外秀展，不遺餘力地讓香雲紗登上各種國際舞臺。

“人們對美的追求是不分國界的，東方美學並不是表面的現象或形式，而是內在的精神和文化。”在2020年的第四屆中國紡織非遺大會上，凱瑟琳被授予“傳播中國紡織非遺友誼大使”的稱號。

2024年4月，凱瑟琳又受邀到法國巴黎參加活動。“我帶了幾套時裝去參展，這也是為了展示中國布料工藝領域的非物質文化遺産。我代表中國香雲紗，對此我感到非常自豪！”她開心地説：“儘管已經在中國24年了，對於香雲紗和中國其他的非遺文化，我依然充滿了探索的熱情。我會在這裡不斷學習，把中國文化帶到世界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