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東方神韻的城市遺産

北京中軸線指的是從北京城南門永定門向北，經正陽門、天安門、故宮、景山一直到鐘鼓樓的城市中軸線，同時也包括了故宮前面的左祖右社（太廟與社稷壇）和中軸線南端兩側的天壇、先農壇等祭祀設施。這條中軸線全長7.8公里，歷時700餘年，是中國古代城市規劃的經典手法，代表了東方木構建築藝術的最高境界，同時也是古代中國儒家禮儀制度的城市載體。

世界城市規劃史上的東方經典

中國古代城市規劃的傳統模式以《周禮·考工記》為發端，至曹魏鄴城和漢魏雒陽城而初具軸線佈局之雛形，到隋唐長安城始成規矩方正、中軸對稱的城市模式；迨及元明清三代之都城—北京城，遂成中國古典城市規劃設計之大觀：全城以紫禁城為核心，形成縱貫南北的中軸線，自永定門向北穿越宮城正殿太和殿，直抵北京城北端的城市坐標—鐘、鼓樓，由此而形成了古都北京的城市規劃基準線。與此同時，左祖右社東西配置於宮城之前，天壇則按儒家經典佈置在“丙巳之地”（即南北子午線之東南方位），形成了深受儒家理念影響的城市規劃模式。這種南北中軸線設計的城市規劃思想，源遠流長且影響深遠，甚至遠及于朝鮮半島、日本和越南，成為世界古代城市規劃設計理念中的東方經典。

中國古代建築藝術的突出典範

北京中軸線上的建築，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無一不成為經典，無一不成為楷模：崇高者登峰造極，如堪稱皇家建築之典範的天安門、太和殿；肅觀者制度莊嚴，如祭天隆祖的太廟、天壇；古樸者遺世獨立，如鐘樓、鼓樓；毓秀者理山弄水，如故宮禦花園、景山。城門出入有永定門、正陽門，人員往來有禦街、萬寧橋。不僅如此，中軸線上的每一座建築都因功能角色的不同而各具特色，有的重檐廡殿、氣宇軒昂；有的雕梁畫棟、窮極奢華；或紅墻黃瓦、玉階丹墀；或金磚墁地、藻井高懸……中國古代的建築技術與裝飾工藝在這裡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示。梁思成曾意味深長地把北京中軸線比喻成一首音樂—高低錯落、疏密有間，猶如一曲富有節奏與韻律之美的華麗樂章，將建築藝術的最高境界如水銀瀉地般展示無余。誠哉斯言！

儒家禮儀的遺産載體

細看北京古城的規劃設計，其建築之規格、等級、秩序乃至形制佈局，莫非中國古代儒家禮儀制度中“體天象地”和“隆祖尊君”思想的深刻體現。太和殿與太廟，按儒家禮儀的最高規格設計，高臺玉階、重檐廡殿，其面闊、進深、屋面形制乃至琉璃顏色，均按禮制頂層設計，以凸顯皇權的崇高與威嚴。軸線之東、西兩側，分置太廟與社稷，前者是祭祖尊君的祭祀設施，後者則是授茅授疆土的禮制場所。圜丘和方丘，按照陰陽的觀念，分別佈置在中軸線的南、北兩端，是皇帝祭祀天地的丘壇。按照農耕文明的傳統，還有天子耕藉田、皇后親蠶事的祭壇，是皇帝和皇后率先垂范、勸課農桑的場所。我們可以想見，在那遙遠的古代，在那祥雲繚繞的帝都，皇帝率領文武百官，走出宮城，走上祭壇，祭天祀地、布政施策的圖景。這條北京中軸線，其實就是禮儀之邦祭天隆祖、經緯天下的“神聖之路”。

東方城市生態和人文傳統的展示平臺

北京城、特別是中軸線，以一種獨特的方式展示了東方的人居傳統和審美情趣：作為皇權象徵的紫禁城，背依景山、前亙金水，得風水之精髓；百官處事的皇城，左崇文、右宣武，成帝業之美譽！禁宮大內，前有三大殿，為布政之朝廷；後設禦花園，攬山川之形勝。城門開闔，駝鈴之聲悠長；修水長流，河渠之柳青青。戲臺瓦舍，琴瑟之音不息；旗亭市井，叫賣之聲不絕。朝野百姓，朝聽晨鐘、暮聞夕鼓；白塔寺禮佛，什剎海問柳……好一處中世紀的東方城市畫卷！

北京中軸線見證了中國歷史上的風雲變幻。金戈鐵馬，永樂大帝在此成就帝業；正大光明，康熙皇帝居此勵精圖治；“垂簾聽政”，慈禧太后在此茍延權力的夢想；長歌當哭，崇禎皇帝在此坐聽了帝國的輓歌；康有為曾在此“公車上書”，于謙曾在此力抗外侮。特別是，北京中軸線還見證了中國歷史上劃時代的一幕：毛主席在天安門宣告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周總理書寫了人民英雄紀念碑的碑文……北京中軸線，朝朝暮暮、歲歲年年，閱盡了人間滄桑；有興有廢、有起有落，譜寫了歷史長歌。

在新的歷史時期，北京中軸線申遺為保護城市文化遺産譜寫了新篇章。古老的北京城中軸線，面臨人口劇增、交通雍塞、污染加劇的歷史困境，珍貴的文化遺産面臨嚴峻的挑戰。令人稱幸的是，自申遺工程啟動以來，北京人重拾記憶、傾情投入，以前所未有的熱忱投入到城市文化遺産的保護之中：古老的建築恢復了生機，斑駁的彩畫煥發了新顏，鐘鼓樓周邊再現了庭院深深的四合院，大柵欄恢復了商鋪林立的舊時光景，原材料、原工藝、原規格重修的永定門重塑了北京城的門臉，先農壇、山川壇、藉田壇恢復了曾經的神韻……古老的北京城，正在以一種新的遺産景觀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 

（作者係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副主席，山東大學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