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相對來説較比簡單廉價的房屋,也有一個最適合怎麼造的一致原則,雖然這個原則並非源自任何一種共通的文化觀,而只是由於受到一大堆限制非如此不可。 最重要的限制就是氣候,要抵禦它技術成本太高,所以通常由氣候來決定如何最經濟地壘起一堵墻、搭起一個房頂或粉刷外立面。運輸成本的高昂同樣也限制了風格上的選擇,迫使大部分住戶毫無怨言地就地取材,不論是石頭、木頭還是泥漿。旅行的困難還妨礙了其他建築方法的傳播。印刷費用的昂貴決定了極少有人哪怕是通過畫片見識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房子是什麼模樣(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在那麼多早期北歐的宗教畫中,耶穌的誕生地看起來就是間瑞士農舍)。 種種限制孕育了強烈的建築地域特徵。在特定的範圍內,房子千篇一律全由某種特定的本地材料築成,如此一來,只要隔一條河或是一座山,房子可能就會大不相同。也因此你一眼就能區分出肯特郡與康沃爾郡一幢普通住房,或是汝拉山裏跟恩格丁山谷的農場的不同。在大部分地區,房子會按照一貫的方式繼續造下去,就地取材,根本談不上什麼美學上的自我意識,只不過為住戶提供一個遮風避雨的立錐之地。 然後,在1747年春,一位性喜奢侈生活、蕾絲衣領和小道消息,帶點女性氣質的年輕人買下了一位前馬車夫位於泰晤士河畔退肯厄姆四十英畝土地上的一幢農舍——並著手為自己建造了一座小別墅,結果嚴重挑戰了什麼樣的房子才算美的主流意識。 這位年輕人喚作霍勒斯•沃爾浦爾,是英國首相羅伯特爵士的幼子,面對他的新房産,一座帕拉弟恩式的宅邸,任何建築師給出的方案可能都是因襲傳統的,也許有點像他父親的宅邸,位於北諾福克海邊的霍頓堂。不過在建築方面,沃爾浦爾也像在衣著、言談和職業選擇上一樣以與眾不同自傲。儘管他受的是古典教育,他真正的興趣卻在中世紀,他著迷于毀棄的修道院、月光皎潔的夜晚以及(尤其是)頂盔貫甲的十字軍騎士的形象。沃爾浦爾因此決定要為自己建造全世界第一座哥特式住宅。 由於在沃爾浦爾之前從沒有人嘗試將中世紀的宗教風格應用於室內裝飾,所以他一定得足智多謀、長袖善舞才行。他將壁爐做成坎特伯雷大教堂布希耶大主教的陵墓式樣,他圖書室的書架拷貝的是西敏寺“瓦倫斯的埃梅爾”的墳墓,而他正廳的天花板設計則取自亨利七世的禮拜堂的四葉式分格和薔薇花飾。 大功告成之後,性喜張揚的沃爾浦爾遂廣邀舊雨新知前來參觀,其中包括當地大部分權貴士紳。猶嫌未足的他還印行了參觀券,供普通公眾參觀之用。 沃爾浦爾很多吃驚匪淺的賓客在參觀之後也開始琢磨他們是否也敢於拋棄古典樣式轉求哥特式住宅。這一時尚一開始並未廣為流傳,只偶爾應用於某些海邊或鄉間別墅,不過,不出幾十年,一場趣味上的革命就開始啟動,並將徹底動搖古典準則賴以建立的核心前提。哥特式建築開始在英國出現,然後橫掃歐洲和北美。沃爾浦爾在草莓山開風氣之先才不過五十年的時間,這種風格就超越了其原本不過是業餘愛好者個人偏好的源起,成為一種非常嚴肅和重要的建築理念,甚而至於哥特式建築的擁護者開始宣稱——跟此前古典主義者的做派沒什麼兩樣——他們的風格是所有建築風格中最高貴最合理的,對於諸偉大民族而言,不論是其私人住宅還是議會和大學建築,都堪稱理想之選。 十八世紀中期,當地一對貴族夫婦決定為自己造一幢房子。班戈子爵與安妮•布萊夫人都熱中于建築,卻在建築風格上各持己見,互不讓步。子爵是位古典主義者。他想要那種有三個開間、嵌入式柱子、帕拉弟恩式比例以及窗戶上有托臂三角墻的住宅。而安妮卻更熱中于哥特式,更喜歡帶有尖塔的城垛式房頂、中間突起的窗戶以及四葉裝飾。她已經聽説了草莓山的天花板,非常嚮往自己也能擁有幾塊這樣的天花板。兩人的爭執逐漸升級並陷入僵局,直到這對夫婦的建築師以所羅門式的天才找到了一個解決辦法:將房子一分為二。前半部以古典風格建造,後半部則採用哥特式。這種折中在室內也得到延續,音樂室和樓梯井在感覺上是古典主義的,飾以多裏斯式的中楣和柱子,而閨房和私室則充滿哥特風,具有扇形穹頂的天花板以及尖角拱形的壁爐。 敏感的批評家被震驚了,腦子裏有了這樣的建築,他們開始尋求重建建築外觀通用規則的道路。“建築已然成為一個狂歡節,我們深受其苦,”奧古斯塔斯•皮金在1836年抱怨道。“個人趣味恣意妄為。每個建築師都有他自己的理論。”1828年,一位叫亨利希•許佈施的德國年輕從業者出版了一本書,這本書的標題正表現出整個時代的進退兩難:《我們應建造何種風格的建築?》。一定得有個辦法用以解決哥特式、舊英國式以及瑞士風格的擁護者之間的爭執;一定得有個辦法讓我們知道是否該用古埃及或中國的椅子裝飾餐廳;知道該支援安妮夫人還是班戈子爵——從而確保房子再也不會造得非驢非馬。 可是這樣的原則到哪去找?我們到底應該建造何種風格的建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