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夏,我們幾十名留學生搭乘美國郵輪“海眼”號飄洋過海。經義大利拿波裏,留歐同學登陸換火車。離船時,頭、二等艙的外國乘客紛紛給美國服務員小費,幾十、上百美元不等,中國留學生急忙開了個會,每人湊幾元,集中起來由一代表交給美國人,美國人説不收你們四等艙裏中國人的小費。 留拿波裏四、五日,主要參觀了龐貝遺址及博物館,便乘火車奔巴黎。車過米蘭,大站,停的時間較久。我迫不及待偕王熙民叫計程車往返去聖?馬利教堂看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教堂不開放,我們的法語又講得很勉強,好不容易説明來意請求允許進去看一眼。教士開恩了,讓我們見到了那舉世聞名的模糊的壁畫,教士解釋那是被拿破侖的士兵用馬糞打猶大打成這樣子的。匆匆返回車廂,計程車費甚貴,以為人家敲竹杠,不是的,等待的時間也計價,我是生平第一次乘坐計程車。火車很快就啟動,萬幸沒耽誤時刻。 我們的公費屬中法文化交流項目,在法費用由法國外交部按月支付,不富裕。第一天到巴黎被安排在一家旅店裏,那房間裏臥床之側及天花板上都鑲著大鏡子,看著彆扭,原來這是以前的妓院改造的旅店,少見多怪。搬過幾次旅店,最後我定居於大學城,寄寓比利時館中。大學城是各國留學生的宿舍,法國提供地面,由各國自己出資建館。當時的瑞士館是勒?柯彪西(Le corbusier)設計的新型建築,是懸空的,像樹上鳥窩。日本館保持他們的民族風格,中國呢?沒有館,據説當年建館經費被貪污了,因此中國留學生分散著寄人籬下。 如饑如渴,頭幾天便跑遍巴黎的博物館。我們美術學院的學生憑學生證免票,隨時過一座橋,便進盧浮宮。那時代參觀博物館的人不多,在盧浮宮有一次只我一人在看斷臂(米洛)的維納斯,一位管理員高傲地挖苦我:在你們國家沒有這些珍寶吧!我立即反擊,這是希臘的,是被強盜搶走的,你沒有到過中國,你去吉美博物館看看被強盜搶來的中國珍寶吧。這次,我的法語講得意外的流利。在國內時學了法語很想找機會應用,但在巴黎經常遭到歧視,我用法語與人吵,可恨不及人家講得流暢,我感到不得不用對方的語言與對方爭吵的羞恥。我曾千方百計為學法語而懷抱喜悅,而今付出的是羞恥的實踐。但咬緊牙關,課餘每晚仍去夜校補習口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