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土地(1)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06-18 09:06:21 |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人民大會堂內全國各省市均佔一廳,並負責裝潢各自的廳。湖南廳設計張挂巨幅湘繡韶山,省委邀我去長沙繪巨幅油畫《韶山》作繡稿。畫幅五米多寬,高約二米,湖南賓館的一個最大的廳讓給我作工作室。畫成,照例審稿,我最怕審稿。米開朗基羅作完大衛像,教皇的代表去審稿,他欣賞之餘,顯示自己的眼力,説鼻子邊略寬了一點。米氏於是拿著錘和鑿,並暗暗抓了一把石粉,爬上梯子,在大衛鼻子邊噹噹敲打,同時徐徐撒下手中石粉,當審稿者説正合適了,米氏便下梯。《韶山》審稿那天,大小官員及工作人員來了不少,他們將一把椅子安置在靠近畫面的正中央,然後簇擁著主審進來坐進椅子,其他每人平均圍在其背後,屋子裏滿是人。這位主審無官僚氣,很樸實,像是一位老紅軍出身的高級領導。他左看右看,往上看時,問是否是船,諒是松枝某處像船形,微藍的天空也可誤認為水。大家一言不發,他當即拍板:行。當他站起來走出門時,回頭看畫,不禁高聲讚揚:偉大!偉大!這時他真的看到了畫的全貌。   

  省委同我商量稿酬,我説不要,問有什麼事要協助,我略一思索,答:能否借一輛車,在貴省境內跑半月,我要畫風景。太簡單了,他們立即答應,並另找兩位青年畫家一路陪同照顧,他們是陳汗青和鄧平祥。我們快活得如出籠之鳥,振翅高飛,先到湘西鳳凰、界首,聽老鄉説:這裡風景有啥好,大庸的張家界那才叫好。聽人説好,結果大失所望,這樣的經驗不少,不過現在有車,不妨試試,於是兵發張家界。車到大庸縣,已近下班時刻,但是省委的介紹信,省委的車,縣裏豈敢怠慢,晚餐像是急促中製作的闊氣。但他們尚無正式招待所,將幾間辦公室作為我們的臨時臥房。    

  翌日直奔張家界,那是只為筏木護林的簡易公路,一路坑坑洼洼,散佈著大小石塊,是運木材的大卡車搖搖晃晃的通道,我們的小車不時要停下來搬開石頭,走得很慢,且一路荒禿而已,我心已涼。傍晚,車轉入山谷,凸現茂林、峰巒,鬱鬱蔥蔥,景色大變,我想是張家界了,必然是張家界了。停車伐木工人的工棚前,工棚本很擠,又要擠進四個人,頗費調度安排。山中夜來天寒,工人們燒木柴取暖,圍火聊天,給我們介紹山之高險,野獸稀禽,風雲幻變。翌晨我們匆匆入山,陡峰林立,直插雲霄,溪流穿行,曲折多拐,野、奇、深遠,無人跡。我借工人們捍麵的大案,厚且重,幾個人幫我抬入山間,作了兩大幅水墨,再作速寫,但時日匆匆,已到返程期限。到長沙時已近年終,我寫了一篇短文《養在深閨人未識——失落的風景明珠》發表于一九八年元旦的《湖南日報》。後來張家界揚名了,我那篇短文曾成為導遊冊子的首篇,據説有一處石門還被命名為閨門。張家界的領導多次熱情邀我回去看看新貌,雖想去,總是忙,何日得重遊。   

  工藝美院的課程是按單元進行,當進行專業設計課時,繪畫教師便有時間外出寫生創作。除了江南,我去膠東一帶的漁村如大魚島、石島、龍須島等次數甚多。為了防雨,那裏的房頂斜坡度大,厚厚的草頂,大塊石頭砌成不規則幾何形的墻,這樣的原始建築形式極大方,寓美于樸。今日這些草房量已少見,但令我驚訝的是,一九九二年我到英國南方,見到許多鄉村別墅與大魚島的漁家院的構成樣式如兄弟姐妹,只是規模較大,品質講究,在我的作品中可找見其真容。我畫過不少漁家院,都帶魚腥,有一入畫之院卻無晾曬之魚,我便將別家之魚遷入,且甚豐滿。我提著油畫在村頭走,一些老鄉圍攏來看,人們一看就知是誰家,於是有人驚叫,他家原來還有那麼多魚,因都知道這家早沒有剩魚了。   

  隨漁船出海最美,打上來的魚蝦最新鮮,船上都備有鍋灶,煮吃活蹦亂跳的蝦,自然鮮美之極,但漁民們不備鹽巴,我吃不慣,很遺憾。日曬風吹,我像漁民一般黑,漁民們不再稱老師,改口叫老吳了,真感無比欣慰。老吳到食堂打飯時,往往不吃主食,專買魚蝦,人生走一回,這魚腥的青春永不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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