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監會前副主席高西慶:應建獨立機構反思股市重挫
- 發佈時間:2015-11-13 07:46:49 來源:中國廣播網 責任編輯:楊菲
編者按
本週在倫敦召開的博鰲亞洲論壇金融合作會議匯聚了400余位政商學界精英,不止坐而論道,他們有明確的目標——如何打通並盡可能地拓展亞歐大陸金融互聯合作渠道,造就互聯互通的亞歐金融大市場體系,攜手助推區域乃至全球經濟破解低增長陷阱。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中國人民銀行前副行長吳曉靈和清華大學教授、前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副董事長兼總經理高西慶被推選為論壇發起的金融合作專家委員會召集人和中方委員,不約而同的是,兩人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更願意從不同角度論證,中國還有巨大的改革紅利或者潛力可以釋放,中國經濟一定會更好,只要我們認真去做那些本該做的。
導讀
政府各部門、各級政府都有很大權力,而且政府部門和國企負責人職位經常是互換的,怎麼做到公平競爭的環境?黨的幾次全會精神已經非常明確提出這個行動方向,要真正達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所説的“使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只要實現這一點,我們一定會大大往前走一步。有種説法説改革紅利已經沒有了,從這個角度,我覺得還有巨大的改革紅利,中國經濟一定會更好。
當背著小背包、一臉謙和笑容的高西慶孑然一身出現在倫敦聖潘克拉斯萬麗酒店時,外人恐怕很難把他與那個在中國資本市場叱吒風雲、管理著全球最受矚目的主權財富基金的人聯繫在一起。
從1988年放棄華爾街律師前程回國參與創建中國證券市場,高西慶曆任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首屆發行部主任,中銀國際副董事長兼執行總裁,1999年上任中國證監會副主席,2003年轉任新成立的全國社保基金理事會副理事長,2007年9月成為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副董事長、總經理。這個曾經修過三年成渝鐵路的年輕人後來閃光的職業生涯與中國資本市場的發展密切相關。2014年2月,61歲的高西慶從中投正式退休,他選擇重回講臺,成為清華大學法學院教授。
他在母校美國杜克大學法學院去年的畢業典禮上致辭時,自嘲擔任的監管者角色如同媒人——做媒成功,人家沉溺愛河顧不上感謝你;一旦失敗,雙方都來指責。説到退休,他稱總算可以卸下身上責任,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每天和年輕人在一起,教授他們,更重要的是,向他們學習。
在11月9-10日的博鰲亞洲論壇金融合作會議期間,高西慶接受了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的專訪。他坦言政府簡政放權及國企改革,反思股災處理手段,並對投資者在當前微妙形勢下的全球資産配置提出建議。
至於當年在中投的精彩故事與投資得失,他説會在課堂上,講給自己的學生聽。
政府在市場資源配置上權力仍過大
《21世紀》:這幾天市場都在談美聯儲12月加息可能帶來的影響,你是怎麼看的?
高西慶:會有短期影響,但我更關心的是中長期。中國現在最大的挑戰,並不是眼前的某次加息、減息,或者全球市場一時的上上下下,最重要的是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更好,使外界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甚至把負面的東西轉化成正面的。
先不説更早,就十八大以來,三中全會、四中全會、五中全會這幾次全會公報列出的這些大規模改革開放的措施,一定要儘快去實行,這一點我覺得我們還有很大餘地,很多該做的事還沒有做或者沒做到,有些該做的事可能卻在朝不同方向走,這是我所擔心的。
《21世紀》:能具體點講嗎?
高西慶:我最關心的兩點,一是政府簡政放權,一是國有企業改革。
從我們改革開放開始,簡政放權説了30多年了,已經取得巨大進步,但同時,事實上有些地方最近幾年是向相反方向走,有些本來已下放了的權力又慢慢收了回去。也不一定是中央政府,有很多是地方政府和職能部門的問題,在市場資源配置上的權力仍然過大,完全沒有實現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全會所講的“把市場作為分配資源的決定性力量”這一點。這是我們亟須改變的。
從上上屆政府、上一屆政府到本屆政府,都反覆講,政府要把自己的各種審批權放出去。從數量上看,好像是在不斷放出去,但放出去的品質越來越差,做得還是不夠,很多政府部門和地方政府手上仍有相當大的權力在分配資源。
國有企業改革這個問題可能更大。最大的問題是,它已經把自己看成一個利益集團。現在很多人説國企是共産黨的執政基礎——共産黨的執政基礎是全體中國人民,怎麼變成國企了?
巨大改革紅利尚待釋放
《21世紀》:我們的國企改革規劃是過渡到管資本,是否就是比照淡馬錫模式?
高西慶:淡馬錫和GIC(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這種模式有很多值得借鑒之處,也有人反對,説他們的模式沒法用。
關鍵是淡馬錫、GIC的運營方式是非常市場化的,整個機制是用有足夠制約的民主方式來管理,到企業層面,匯聚了全世界的優秀人才,這一點真是值得我們學習。至於管得好不好,只要看它這些年來的業績。過去二三十年裏,它的持續收益比我們一般國企甚至CIC(中投)都要好不少,一定有可借鑒之處,我們要好好研究。
習近平總書記在這次五中全會已經説得挺清楚了,我們不能繼續沿用過去那種人、財、物全部都要管的方式,而是要用管資本的方式來管國企,這是最重要的。管資本的方式是什麼?我覺得淡馬錫、GIC就是這種方式。管錢、管資本怎麼運作,這方面已經有非常成熟的、國際通用的公司治理方式。
國企應該進一步市場化,從那些不應與民爭利的行業裏退出來,不要再什麼行業都要經營。當年已經説過“有所為有所不為”,民營企業、其他企業能做到的,國企沒必要攪進去,這裡面必然産生利害衝突。
一方面,政府各部門、各級政府都有很大權力,作為仲裁者,而且政府部門和國企負責人職位經常是互換的,怎麼做到公平競爭的環境?黨的幾次全會精神已經非常明確提出這個行動方向,要真正達到十八屆三中全會所説的“使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只要實現這一點,我們一定會大大往前走一步。
有種説法説改革紅利已經沒有了,從這個角度看,我覺得還有巨大的改革紅利,中國經濟一定會更好。
《21世紀》:那你覺得我們經濟當前面臨的最大風險是什麼?
高西慶:就是不改革。固步自封,不往前走。現在是逆水行舟,不向前就意味著後退。
《21世紀》:如果在這些實質改革上止步不前,還能實現對外承諾的6%-7%的經濟增長率嗎?
高西慶:數字只是一方面,如果用過去那種強力動員整個國家體制的力量,硬把經濟推到某一點上是可能的,問題是把經濟推到這一點的代價是什麼?
如果不改革,把經濟增長推到這一點是可以,但帶來的弊病會更大。上次大救市,4萬億進去,留下很多後遺症;這次救市,也可能會有後遺症,只是我們還沒看到。如果繼續用舉國體制這種方式,全力硬推,一定會有代價。市場經濟有它的自身規律。
為什麼我們黨的文件決定要市場對資源配置起決定性作用?這是經過了三十多年用經驗總結出來的真理。我們如果按照這個做,就會慢慢做得好起來。
用專業的方式反思股市重挫
《21世紀》:你是中國證券市場當年的奠基人之一,對今年中國股市出現的問題,從制度建設和監管方面有什麼值得反思的?
高西慶:這次市場大跌只是表像,處理上的問題可能更大一點。我一直認為到今天為止我們的資訊都不夠,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允許它發生?發生後怎麼處理的?處理得對不對、好不好?這是需要專業人員去研究的。
我們歷史上發生過多次股市大跌,出各種問題。出問題不要緊,任何國家都會出問題,關鍵是出事後怎麼處理,亡羊補牢猶未為晚。
得有專業機構——既不是在市場上有巨大利益的證券公司和交易所,也不是對市場監管可能負有責任的監管機構,比如由全國人大、經濟研究部門、發改委、體改委等牽頭搞一個獨立專業機構,重新反思整個事件,復盤看看,如何會使市場走到這一步,能在短短時間漲100%多,然後幾天內跌掉30%多?出現這種情況後又是如何處理的?處理的時機、力度等等都是可以研究的。要用數據説話。
在這方面全世界有很多成熟經驗。比如每次資本市場出現問題,美國都有各種委員會出來調研,我手上就有很多各國的這類報告。就是用數學的方式,具體量化分析到每一個部門、每一個節點性事件。這是純專業的事情,沒有所謂政治性的問題,不能動不動就上升到愛國主義,就用專業的方式弄清楚,通過技術來解決,這樣下次再有類似情況發生,可以處理得更好,而且出現類似問題的幾率也可能會因此降低。
發生另一場金融危機可能性不大
《21世紀》:基於全球經濟萎靡不振,很多關鍵市場指標都與2008年金融危機前的情況非常類似,最近悲觀論調又開始甚囂塵上,一些機構甚至發佈了全球金融危機預警。在你看來,發生下一波金融危機的可能性有多大?
高西慶:發生類似2008年那樣金融危機的可能性,我覺得沒有那麼大,經歷週期性的衰退是有可能的。
2008年金融危機是基於上世紀九十年代整個金融衍生品大規模增長,一直沒有得到很好控制,泡沫吹得太大了。現在全球處於去杠桿化的過程中,已經消減掉不少杠桿。各國監管機構和所有大的金融機構,對於金融衍生品的弊病小心多了。從這個角度講,像上次那樣整個市場瞬間出現恐慌,在短短一週之內所有最大金融機構幾乎瀕臨崩潰的狀況,我認為在可見的未來不會再發生,但是經濟是不是走出了原來的下行軌跡,目前看來,很多地區還有下行壓力。
上次危機時,中國經濟還在往上走,所以大家感覺中國救了別人一把;這次外界覺得中國經濟情況也不是太好,所以越發擔心。在我看來,中國對全球經濟的影響還沒有大到那種地步。
從美國經濟來看,也是存在問題,但它的市場自我糾正機制還是相對較好,雖然經濟差一些,還有很多優勢可以發揮。
總而言之,我們應該更加關注並加強跟美國、歐洲各國合作,增加對彼此經濟互利的措施,而不是以鄰為壑、搞零和博弈,那樣最終所有人都要吃虧。
《21世紀》:在當前市場狀況下,你對於全球資産配置有什麼建議?
高西慶:聽好多人抱怨整個能源、礦産市場情況很糟糕,價格很低。我覺得這不是最好的時間嗎?
像中投這樣的基金或者保險基金、社保基金,只要是規模比較大的、能夠承受較長投資週期的資本,在這些領域真的是應該趁此機會做一些配置。現在都是在賣。
都説能源價格還會跌,是可能還會跌,但還能跌多少?如果看歷史數據,現在已經是處於靠底端的地方。
以石油為例。以前生産成本只有十幾美元,現在因為深海、油砂、頁巖油的大量開發,平均成本已經高了不少,到50美元左右。如果市場價格低於50美元,就會造成一個基本問題,所有對於石油、能源業的基礎設施投資會停下來,投資停滯這段時期看著是省錢了,但是等經濟往上走市場需求增加的時候,這些投資不是一天就能進去實現供給的,這中間幾年就會出現空當,那個時候可能又把下一輪價格抬上去了。
現在不論石油、天然氣,還是更廣範圍的礦産資源、自然資源,都值得投資。
從國家角度,還應該加大力度投入新能源,國家補貼不能停止,要努力鼓勵讓新能源在經濟發展中扮演更重要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