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渝川

　　18世紀的英國，制度和社會變革變得越來越有利於支援“技術上的”創新型企業家精神。這是一個政府權力受到了內外多方面制約的時期，舊有經濟體系為創新創業設置的各種正式或非正式壁壘也大為減少，還實現了前所未有的宗教寬容。當時的英國成為了“可靠資訊和可置信承諾能使互不熟悉且利益不一致的人們彼此間進行交換的社會”，人們可以採取合夥企業、距離型市場交易的形式。因為相互信任，因而人們易於積累併發揮社會資本，經商依舊可以保持紳士乃至貴族的尊嚴。這些因素成為了英國孵化企業家精神，並因此上演踴躍創新創業浪潮的強勁推動力。

　　工業革命之所以最先並主要出現在英國，跟18世紀前後歐洲不同國家有著截然相反財富獲取方式有關。法國和普魯士的法院、政府、軍隊，更能吸引才能人士加盟，但在英國，司法和公共部門多由兼職者擔任，年輕人更可能通過商業、工業或金融業創造財富，這其中的少部分人最終成為推動工業革命的少數重要經濟精英。

　　準企業家階層的誕生，還要加上技術革命為背景，兩者相互依仗，互為促進。英國的準企業家階層，熱衷於創新發明，如熊彼特所説，“還受創造的樂趣、完成工作的成就感和解決問題的勝利感所驅使”。

　　工業革命噴薄而出，製造業革命徹底改變了社會和經濟的形態。工業革命的動力究竟是什麼？很多歷史學家和經濟學家認為是技術創新，也有人從政治、社會等層面給出原因解讀。世界知名經濟史學家、哈佛大學歷史學和經濟學榮休教授戴維·蘭德斯、美國西北大學經濟學和歷史學系教授喬爾·莫克等編著的《歷史上的企業家精神：從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到現代》一書，在回顧英國工業革命時批駁了技術創新是工業革命主要推動力的説法，強調當時製造業儘管出現了許多與完善産品設計有關的漸進式創新，卻缺乏激進式創新。事實上，蒸汽能一直要等到維多利亞時代（1830-1900）後期才成為主要動力，而電能的普遍使用晚至19世紀末20世紀初。

　　《歷史上的企業家精神：從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到現代》一書指出，英國工業革命更有賴於企業家階層的穩步形成，還有這一階層得以發揮作用的制度環境。這本書用了多個章節介紹了英國工業、國家的崛起，在這一崛起過程中企業家精神發揮的重要作用，以及當企業家精神有所弱化後，英國發生的相對衰落。

　　英國工業革命時期、維多利亞時代企業家精神的表現，與後來經濟學家總結的企業家精神理論的內核是高度一致的，即強調企業家在做出與高風險創新有關的正確決策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在充分收穫工業革命所釋放的技術紅利、企業家精神紅利之後，隨著美國、德國、日本的崛起，英國發生了相對衰落。很多經濟學家都長期聚焦于19世紀末期英國出現了阻礙經濟增長的制度要素，這本書梳理了各種代表性觀點，強調企業家精神的弱化，確實造成了英國創新速率的下降。此消彼長之下，美國的崛起優勢變得更為明顯。到了20世紀中期之後，英國新興資本密集型産業增長緩慢，由於資本大多投向海外，驅動創新和企業家精神發揮的資本在國內相反顯得相對短缺。

　　19世紀後期因國家統一而逐漸成為英國全球霸權挑戰者的德國，曾長期有著不利於企業家精神的制度環境。德國境內不同城邦之間的關稅保護嚴密，卡特爾大量盛行，甚至沒有智慧財産權保護意識。在德國，國家非常重視引進成熟的工業技術，開展更趨精細化的漸進式創新，這使得德國製造擁有很高的品質，卻極少出現激動人心的激進式創新。德國19世紀後期的崛起，恰恰就源於強有力的國家權力抑制了上述負面因素，發展出強有力的鐵路工業、重工業、機械工業、科學工業，創新創業活力也初步釋放。

　　美國是企業家精神釋放最為充分的國家。《歷史上的企業家精神：從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到現代》書中就從美國開國之後、南北戰爭之前的幾十年説起。這段時期的企業家精神經常被經濟史和商業史研究所忽略。但實際上，這一階段已經很好地奠定了美國工業崛起的基礎。首先在法律層面，美國《憲法》出臺後，又陸續出臺了《專利法》、《土地法》、《商法》等基礎法律，確立了産權保護、鼓勵創新、有限公司制等有利於創新創業的法律基礎；其次，在金融領域，美國得以逐步建立起穩定的公共財政、債務管理、貨幣體系，有了高效的中央銀行和證券市場，這使得美國金融以穩定有序、又能激勵金融創新的形象，開始源源不斷地吸引歐洲等其他大洲的資金流入；第三，加速美國國內的運輸和通信等基礎設施建設，擴大和深化市場的創業基礎設施。值得一提的是，蒸汽船最早在法國出現，卻沒有得到有效利用，只有到了美國之後，才被廣泛用於貨物運輸；而大規模鐵路建設更是在很短時間內讓美國形成一個穩定的國內大市場。此外，這段時期內，美國國內的扎棉機、收割機、縫紉機等新發明都有了廣泛應用，極大地提升了生産力，讓新銳的企業家階層在廣闊的發展空間內，均能找到用武之地。

　　《歷史上的企業家精神：從古代美索不達米亞到現代》這本書從美索不達米亞、新巴比倫時期的創業歷史説起，回溯了中世紀伊斯蘭區域的商業史，重點分析了英國、美國、德國等主要資本主義國家企業家精神的形成及演化情況，還涉及了對中國、日本、印度不同歷史時期商業、企業家精神史的研究。

　　不同歷史時期、不同人類文明形態下，創業創新對於一個經濟體的增長髮展水準、經濟和社會活力而言，都至關重要，某種意義上可以認為，只要具備哪怕是雛形狀態下的企業家精神，以創新為導向，就會給一個國家或地區帶來豐沛的增長回報。當然，如果一個社會不具備良好的制度環境，不能有效保護創新和産權，就會對企業家階層或準企業家階層形成負激勵。而政府規制、社會文化的強與弱，是否有利於經濟發展，關鍵要看是有利於激發創新創業還是會形成強大的抑制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