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病友交流貼吧卻被百度競價售出，買下貼吧的竟還是遭多數病友抵制的商業醫療機構。以前普及疾病知識、患者交流治療經歷的貼吧，變成充斥著賣藥、兜售治療方案等騙子帖的地方……近日，百度貼吧“賣吧”事件持續升溫，引來廣泛關注。吧主究竟有什麼特權，竟成了爭相搶奪的稀缺資源；商業機構又是如何步步為營，以螞蟻吞大象的方式一步步佔領貼吧的……帶著這些問題，北京青年報記者展開調查。

　　36家公益組織聯名舉報百度

　　昨天下午，億友公益在官方微網志上發佈聲明，億友公益等全國36家關注健康疾病類的公益組織聯名向北京市工商局舉報百度，提出要求工商部門全面調查百度公司涉嫌違反《廣告法》。此次事件備受關注的多家血友病公益組織也參與舉報。

　　億友公益表示，舉報人以“重症肌無力”、“白塞氏症”、“自閉症”為關鍵詞，檢索到的廣告語中含有“治療重症肌無力取得突破進展”、“用中西醫四聯療法根本治好白塞病”、“檢查自閉症時間8分鐘得出結果”。“肝病貼吧”中置頂治療廣告，點擊後跳轉到河北紅十字基金會中西醫結合醫院。

　　參與聯名舉報機構億友公益負責人雷闖表示，此次貼吧被賣事件備受關注的多家血友病相關公益組織廣東省血友病管理中心、河南血友之家、鹽城愛因子罕見病關愛中心、廣州眾援力罕見病關愛中心、陜西四葉草公益中心、天津市友愛罕見病關愛服務中心、山東省血友病聯誼會等也參與了舉報。

　　舉報信顯示，目前百度推廣的大量醫療廣告涉嫌違反《廣告法》等法律。根據《廣告法》第四十六條，發佈醫療、藥品、醫療器械、農藥、獸藥和保健食品廣告，以及法律、行政法規規定應當進行審查的其他廣告，應當在發佈前由有關部門（以下稱廣告審查機關）對廣告內容進行審查；未經審查，不得發佈。

　　同時根據《醫療廣告管理辦法》第四條，工商行政管理機關負責醫療廣告的監督管理。衛生行政部門、中醫藥管理部門負責醫療廣告的審查，並對醫療機構進行監督管理。

　　按照《廣告法》，工商部門需在收到投訴之日起七個工作日內，予以處理並告知舉報人。

　　講述

　　百度貼吧新老吧主的網上“暗戰”

　　起步

　　三個月成長起來的“糖尿病吧”

　　2015年10月初，陳明（化名，百度ID為“無病無痛是幸福”）突然發現百度開放了“糖尿病吧”。

　　此前，陳明擔任了一年多的“糖尿病飲食吧”吧主。在發現百度開放“糖尿病吧”後，他很快遞交了自己的申請資訊。由於有了之前的經驗，他的申請很快被通過。

　　兩年前，陳明正式參加工作。工作後異常忙碌，家人一直提醒他注意飲食，因為“他是倒三角體形，容易患糖尿病”。之後，他開始注意有關糖尿病的醫學知識，並申請管理了“糖尿病飲食吧”。

　　陳明從事的工作和網際網路相關，因此一旦有空閒時間，他都會上貼吧看看。碰到週末放假，有時候他也不出去，就待在家裏全心管理貼吧。“最開始我每篇帖子都會看，管理貼吧已經成為我的習慣。”陳明説。

　　轉戰“糖尿病吧”後，最初的一兩個月，貼吧內被各種小廣告佔領。“那時候我每天要刪掉幾十條，甚至上百條廣告。”

　　管理到第三個月時，“糖尿病吧”的廣告數量開始慢慢減少，貼吧也逐漸聚集了一些人氣，他建立的糖尿病患者QQ交流群有了200多人。隨著發帖的人越來越多，他也招了4個小吧主和他共同管理。

　　陳明覺得，按照這樣的趨勢發展，“糖尿病吧”會越來越有影響力。然而，突然的一次“變故”將他所有的期待打破。

　　戰

　　突然而來的“官方吧主”

　　去年12月初的一天，陳明發現“糖尿病吧”突然變成了一個認證貼吧，這意味著空降了一位官方吧主，並且許可權高於普通吧主。

　　“像華為、小米這種因為是企業所以會被認證，但糖尿病這種貼吧是不歸屬於任何一個企業的貼吧，病症就是病症，它不屬於哪一個企業。”陳明解釋説，“但是我發現這個貼吧有一個藍色的V標，它就是被認證了。”

　　被認證之後，整個貼吧的結構也隨之改變。他之前設計的logo，還有後面的背景圖、貼吧的描述都消失了。

　　吧裏的一位吧友也發現了這種變化，“某一天早晨，我去‘糖尿病吧’簽到，發現整個界面改變了。吧主徹底換了，首頁界面上那個什麼服務，一看就知道肯定不是公益活動，點進去一看，果不其然。”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個病種吧也出現被賣的痕跡。去年12月初，張建勇（百度ID為“螞蟻菜”）意外得知“血友病吧”似乎被賣，“有一天我們的小吧主突然打電話過來，通知我説貼吧可能被賣了”。張建勇打開貼吧後發現，“血友病吧”頭像上方出現了認證標誌。

　　？利益

　　病種類貼吧競標價至少20萬元

　　起初，陳明以為出現了系統錯誤，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認證標誌正是百度貼吧推行的“貼吧合夥人”制度。

　　2015年起，百度貼吧推出新的“專業機構＋吧友”的共同管理模式。很多網友認為，2015年1月發生“艦娘吧”70萬賣吧主事件，可以視為百度出賣貼吧的一次試水。

　　發現“糖尿病吧”被認證後，陳明開始著手調查。他在網上找到了一些代理商，對方明確回復他，“糖尿病吧”可以被賣，價格也是明碼標價。

　　事實上，百度貼吧企業平臺上，列有32個貼吧官方代運營合作夥伴，這些合作夥伴分為金、銀、銅牌三類，主要是一些文化傳媒公司或是網路科技公司，並附有聯繫方式。如果想要承包某個貼吧，只要聯繫這些公司即可。

　　一家貼吧官方代運營公司，其公司的負責人曾對北青報記者透露，“如果要承包病種類的貼吧，需要通過競標的方式。”競標的價格和貼吧活躍度成正比，“病種類貼吧的競標價格一年至少20萬”。

　　不過，合作的前提是“先向百度申請開放相關貼吧的管理許可權”。一旦競標成功，承包的企業對貼吧有最高管理許可權，而原吧的吧主會“被下掉”。

　　爭鬥

　　新老吧主的利益之爭

　　“糖尿病吧”被賣後，最初吧務管理團隊並沒有變動。陳明認為對方“在觀察情況，熟悉吧內業務，因此便沒有動他們”。

　　不過，陳明並不敢掉以輕心，他發現接管“糖尿病吧”的為“北京金典糖尿病有限公司”，而這家醫院創建了一個“金典糖醫吧”。於是他很快申請這個吧的吧主，“因為我用的是小號，最初他們沒有發現，後來才發現。”

　　在“糖尿病吧”被接管十天后，對方才決定撤銷原有的吧務管理團隊，“他們把所有的吧務都換掉了，但是留了我這一個。”

　　陳明覺得，可能他用小號佔領對方貼吧“構成了一點點威脅，醫院才保留了他的管理許可權”。不過，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醫院的人發現他的小號後，通過私信與他取得了聯繫。

　　和對方商議時，他要求在4個置頂位置中留一個帖子，“那是給我們吧友的一個QQ群，這是我們最後的底線。”陳明説，“我只能妥協也沒有其他辦法，其他的隨他們去管理。”

　　最終對方沒有滿足他這個要求。幾天前，對方表示他的置頂帖已經影響到了他們的工作，必須刪掉，“他們就刪了，然後把我的許可權也下了。”

　　現在，陳明依然是“金典糖醫吧”的吧主，“如果他們想撤掉我這個小號，必須花6萬，這是一年的價格，這樣你才能認證這個貼吧，才有許可權撤掉吧主。”

　　？升級

　　被曝光到陽光下的賣吧生意

　　和陳明一樣，張建勇的多次突圍也在1月初宣告失敗。

　　“我們找到了中國血友病協會的會長關濤，但在和百度的人交涉後，沒有任何結果。”張建勇説。

　　1月9日，張建勇帶著最後一點希望開始在知乎上發帖，傳播速度超乎了他的想像。經過多位網友的轉發，百度貼吧“血友病吧”被賣，同時引入某醫療機構“血友病專家”作為新吧主的消息被曝光，並立刻引起了巨大爭議。

　　張建勇説，多年以來，“血友病吧”一直被視作血友病病友互相鼓勵的平臺，他們一直對廣告和騙子零容忍，但突然間貼吧裏充斥著大量的醫療廣告。陳明也發現，接管“糖尿病吧”的“北京金典糖尿病有限公司”並不是正規的醫療機構。

　　很多人發現，“血友病吧”和“糖尿病吧”並不是個案。根據網友“ytytytyt”的粗略統計，約有四成的病種吧被賣給個人或者“野雞機構”。“高血壓吧”、“甲亢吧”、“癲癇吧”等病種吧都存在廣告內容誇張、諮詢醫生缺乏資質的問題。

　　以“癲癇吧”為例，北青報記者曾通過首頁的“線上諮詢”窗口聯繫到一位自稱是“抗癲癇協會”的徐醫生，但隨後這位徐醫生的身份被中國抗癲癇協會的工作人員否認。

　　面對這些質疑，12日百度正式對外宣佈，所有病種類貼吧全面停止商業合作，只對權威公益組織開放。“血友病吧”的新吧主為專注血友病防治的NGO組織“血友之家”，將與血友病吧友一起共同運營管理。

　　？縱深

　　吧主可以隨意發帖、置頂從中牟利

　　置頂一條帖子 每個月9000元

　　陳明承認，在管理貼吧上，吧主確實有一些自己的利益，“畢竟你是大吧主，有一定許可權”。

　　從2010年玩貼吧開始，陳明慢慢注意到，一些吧主創建貼吧後，又申請多個小號，以便貼吧裏發廣告，還有一些大吧主公開出售小吧主名額，“我當時看到的好像是一個月1000多。”

　　但在活躍度更高的貼吧中，這個價格要高得多。

　　“牛皮癬吧”原吧主“ultraviolet”在《我親歷的百度貼吧“賣身”事件》的帖子中爆料，2015年6月，“牛皮癬吧”被賣給莆田係醫療集團後，運營方開始轉售貼吧資源，價格為“置頂一條帖子，每個月9000元，任命一位小吧主，每個月6000元，加精一條帖子，每個月600元”。

　　百度在公開聲明中也提道，“2013年，血液吧吧主冒充醫生在貼吧行騙，自稱可以醫治疑難雜症，以此牟取利益。”查證後百度立即對其進行了封號處理。

　　不過，陳明很“瞧不起這種做法”。他認為，在病種吧裏大家都是以交流和互相鼓勵為主，“看到的都是正能量的事，我也希望能認識更多人。”

　　“如果有些吧主確實有想獲取利益的想法，我覺得前提是引進的産品必須是公立的有批號的，這是底線。”陳明説。

　　究竟應該由誰管理貼吧？

　　“血友病吧”的成功維權曾一度讓陳明看到了希望。

　　不過，在發現“糖尿病吧”的新任吧主是醫院的人後，他不禁有些失望。儘管百度正式作出回應“現在貼吧是臨時吧主，來源於百度志願者團隊”，陳明還是心存質疑，“這些公益機構到底有沒有精力管理貼吧？”

　　以“糖尿病吧”現任吧主“蘇玖城”為例，陳明發現這個“蘇玖城”的賬號是三個吧的吧主，“做一個吧的吧主就已經影響自己的事情，忙都忙不過來，他還是3個吧的吧主，是不是不靠譜呢。”

　　張建勇也有同樣的擔心。“血友病吧”目前的大吧主為中國血友病協會的會長關濤，“我們肯定都很信任他，但關濤老師作為會長，本來就有自己的事忙。”

　　張建勇説，他的大吧主許可權還沒有恢復，因此之前被刪的很多精華帖，現在吧友們還是不能看到，“本來我申請，然後關濤老師通過就行了，但現在我們吧還在封鎖中，無法申請，所以我也在等百度的回應。”

　　而陳明希望，有些貼吧的吧務組應該還給之前的吧務。他個人的想法是，百度應該從基礎做起，“最應該改變的是投訴機制，如果能在24小時之內就處理好，能夠制止一批惡意的吧主做惡意的事情”。

　　現在，“糖尿病吧”內的吧友都不清楚目前的管理者是誰。“新任吧主一直沒有發言，因此吧內還是一片混亂，希望吧內能早一點恢復到以前的平靜吧。”陳明説。（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