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司令”新疆植果記
- 發佈時間:2015-12-11 07:32:29 來源:科技日報 責任編輯:羅伯特
“胡司令”者,胡明鈺也。中國農科院鄭州果樹所研究員,大名鼎鼎的果樹專家。説他是專家,其實接觸久了,他更讓人想起當年率領千軍萬馬在南泥灣墾荒種地的王震將軍。年過半百的人,還是黑裏透紅的臉膛,説話嘎嘣響,吐口唾沫就是釘,恨不得把屋頂震踏;走路咚咚響,恨不得把大地踩出一個坑,仿佛在大漠上經年累月跋涉,已經練出九陽真功……於是朋友圈送他一個叮噹作響的綽號“胡司令”。尤其是在他七年前援疆擔任果樹所新疆實驗基地主任後,大家似乎把他的名字也忘了,只叫他“胡司令”。
説起來,我內心深處一直對“胡司令”充滿歉疚。2008年9月,就是在他赴疆前的那次餞行宴上,一群人把《送戰友》唱了,把“西出陽關無故人”朗誦了,我還端起酒杯,當著果樹所所長劉君璞的面,對“胡司令”信誓旦旦地保證,一定到新疆去看看他,看看他在一片荒漠上種下的果樹,看看他掏心掏肺服務的一方維族兄弟,看看他如何風餐露宿,如何披荊斬棘,看看他的一切一切,盼望著能為他寫下一些文字……但是,一晃七年過去了,我當年的誓言,幾將成為空言。而且,今後的日子裏,能否踐行,我自個心裏依舊沒數。每每這個時候,每每他從新疆回到鄭州,讓朋友們分享他在新疆的勞動成果的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向他作檢討,而他卻咧嘴一笑執拗地表示:“你不來新疆,我不回鄭州!”
我現在唯一能夠彌補內心歉疚的辦法,就是每天閱讀他的微信,從日誌中看到他搭建的房屋,開墾的荒漠戈壁,引來的水,種下的樹,結出的紅棗和核桃,就如同翻閱他的心靈;就是與他的時常通話,和他偶爾回鄭州的小聚,就是不時向劉君璞所長和他果樹所的同事們打聽他的狀況,還有河南省領導到新疆慰問後帶回的關於他的訊息,還有不少媒體對他的報道……這,構成了一幅“胡司令”新疆植果記的完整畫面,在我腦海裏,在我心中。
1
與內地的棗不同。內地的棗,中原的棗,即便是成熟了的,也只是鮮紅。新疆棗的紅,可能是強烈紫外線照射的緣故,卻是一種紫紅,紅得發紫,紫紅中還可見黑得發亮、白得發亮的星星一樣的稀疏的斑點,還有隨意點綴的淺淺的深秋的白霜,讓人看一眼,味蕾中就生發出甘甜的滋味。
新疆的秋天來得早,新疆的冬天來得也早。每年十月,一場又一場的大漠秋風,吹落了滿樹的棗葉,只剩一嘟嚕一嘟嚕的紅棗挂滿鐵青色的曲曲彎彎的枝頭,若一幅水墨畫。若是白雪皚皚的冬天,那紅的棗,鐵青色的枝幹,白的雪,更加讓人心曠神怡。新疆的棗就是這樣,你不摘,我不落。這般景象,在內地,我是很少看到過的,常常是樹葉剛剛泛黃甚至依舊青色,紅棗就被人們收了下來。即便不被收下,也絕不可能等到樹葉掉盡,才兀自脫落。這可能是內地多雨水的關係。最近一兩個月來,“胡司令”就三天兩頭在朋友圈裏曬這樣的照片,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他在電話中告訴我,這樣的大棗,是鄭州果樹所從十幾個品種中優選出來的,抗鹽鹼,耐寒,零下35度的嚴寒,也能抵抗,並且當年嫁接當年挂果,産量和品質遠遠超過普通大棗,盛果期畝産可達1000多公斤。
受河南援疆前方指揮部委派,“胡司令”和他團隊的援疆工作是2011年4月從哈密市區轉移到伊吾縣的。伊吾雖然也屬於哈密,但與哈密市相距200公里,中間橫亙著天山山脈。作為亞洲中部最大的一條山脈,天山從新疆中部一直延伸到哈薩克西側。亞洲最大的冰川喀爾裏克平頂冰川,就在哈密地段的天山山脈。哈密市區在天山南麓,伊吾在天山北麓。從伊吾縣城向北再走175公里,就到了中蒙邊境線。近兩萬平方公里的伊吾,只有兩萬多人,每人平均將近1平方公里國土,到處是茫茫的戈壁灘,水卻顯得異常金貴。
“胡司令”第一次到伊吾,是搞野外普查。他在縣鄉領導帶領下,在大漠戈壁上一連奔波了好幾天,看看那裏是否適合發展林果。他發現,那裏的林果極為稀少,稍多的野酸棗,長相也十分瘦弱。這讓他有點失望,但又不死心,他一連挖開幾棵,挖到60釐米深,還不見根系。難道説,這裡壓根不適合植物生長?但是挖到80釐米深時,奇跡出現了,發達的根系露出來了,比土壤肥沃的地方還要長、還要大。他把這些根系和沙土取出來包好後,拿回去化驗分析,竟然發現沙土裏含有的各種有利於植物生長的礦物質達到16種之多,酸鹼度在6.5至6.7之間。低窪的地方酸鹼度雖然有點高,達到9.7,但是,他認為也可以通過施用農家肥改良過來。胡明鈺更加看重的是,這裡的沙漠荒蕪了幾千年,沒有任何有害東西,有利於食品安全,非常適合發展有機林果。他就向縣裏建議發展設施林果,在大棚裏種林果!
這在當地農民中間,一下就炸開了鍋。此前,當地在戈壁灘上建的大棚,都是種洋蔥、馬鈴薯、番茄等蔬菜。農民們認為,這已經是破天荒了,現在還要種植林果,簡直是逆天!老胡問大家戈壁灘上最缺的是什麼?是水和人工!種蔬菜最需要的恰恰也是水和人工,成本太高。相反,種植一些適宜的果樹品種,在管理上相對要粗放得多,可以做到既省水,又省工。但是,任憑老胡説破天,也沒人願意幹。讓誰做實驗,誰都認為那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沒辦法,縣裏就從縣城邊上的大棚裏,給他撥出12個。老胡就是這樣開始了他的“吃螃蟹”之舉。
建個大棚太金貴,老胡要充分利用。正常一畝地也就種33棵果樹,而他要在一畝大棚裏種上千棵棗樹。這一下,大家不僅不聽他的,而且背地裏嘲笑道:“這是專家嗎?胡整的吧?”他苦心巴力種上後,請幹部組織村民去現場觀看,一數還真差不多上千棵。即便這樣,農民們還是嘴一撇,走了。走在後面的庫爾班,被問何故?方道出疑慮:“一畝地種上千棵棗樹,就是活了,能長大嗎?能結果嗎?就是長大了,能長開嗎?樹跟樹不打架嗎?”老胡一聽,笑了:“你的擔心沒錯!但人是活的啊,一開始密植,挂果後就可以多收不少果子。樹大了,再逐步移栽到別處。連種植和育苗都有了,充分利用了時間和大棚。”
好説歹説,再加上幹部們挨家挨戶動員,終於種下了400畝棗樹。樹是種下了,可看著那只有小孩指頭般粗細的幹棒棒,鄉親們心裏還是一萬個不踏實,質疑説一個幹棒棒插上就能活?就能收棗子?種了棗樹苗的老百姓,第一年什麼收益也見不到,還幹貼工夫和資金,而種哈密瓜每畝有三千元左右的收入,有人就想把棗樹挖掉再種哈密瓜。按照節令,次年4月底,棗樹該嫁接了,頭年種下的樹苗依舊是一根根幹棒棒,鄉親們簡直是絕望了。
但是,一個月後,僅僅一個月後,棗樹發芽了!又過了一個月,棗樹挂果了!“鄉親們吶,你不知道那個激動的樣子,他們三五成群、一撥一撥地來到果園,一棵樹一棵樹的數,一棵樹一棵樹的數,一二三……六七八,小小一棵樹上竟挂滿了100多顆棗子。”可是,正當大家興奮異常的時候,老胡抄起一根棍子,劈裏啪啦打掉了不少。看著大家發愣發懵的眼神,老胡就拿當年提倡的“計劃生育”政策開講:“棗樹也得‘計劃生育’,才能優生優育,果子才能長得大,長得好,賣上好價錢。不然,得不償失啊!鄉親們!”
金秋十月,棗子熟了。幾百畝的棗林,一片通紅,給鄉親們帶來了紅彤彤的希望,鄉親們的笑臉也在這紅彤彤的棗林裏紅彤彤。這是胡明鈺在伊吾縣曆盡千辛萬苦種下的第一批棗樹第一次結出的果實!
當鄉親們散去的時候,他卻沒走。一個人,一會兒抬頭望望大漠落日,一會兒俯身摸摸紅彤彤的大棗,如撫摸嬰兒的臉。末了,他就乾脆躺倒在這一片紅彤彤下面,大腿蹺到二腿上,把頭枕在兩個手掌下面,微閉雙眼像發呆一般,腦子卻不停地轉,一會兒想到內蒙古,一會兒想到哈密,這都是當年他披荊斬棘做實驗的地方。一會兒又想到伊吾,雖然剛到這裡第二個年頭,滿打滿算也就一年半時間。但這500多天的日出日落,500多天的苦口婆心,500多天的觀念撞擊,真的讓他千般感慨!
大漠夕陽,天山明月。他至今清晰地記得,那一晚,他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月光已如水銀般傾灑在戈壁灘上,一身的疲憊就被這水銀般的月光一掃而空。一年多來,他內心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輕鬆、暢快。他左手提著自己的一雙鞋子,右手拿著僅剩小半瓶的礦泉水,很享受的悠悠地走回工棚,做了幾道菜,做了一個他很喜歡吃的酸揪片子,拿出兩瓶酒,他要好好犒勞一下與他同甘共苦的戰友們,也犒勞一下自己。
微醺中,他翻看自己的日誌。1月10日,寂寞沙洲冷。這是什麼意思呢?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2月13日,他在題圖中寫道:“回家過年嘍!”興奮得孩童一般。圖片中,他一個人跪在芳草萋萋的荒原上,把手臂高高舉起,把頭顱高高昂起。他説,那個時候,是多麼懷念家鄉的涼粉家鄉的饃饃啊,還有過小年一定要吃的火燒。3月22日,過完春節第一次去哈密,飛機剛落地,他就迫不及待地發了一張圖,題曰“久違了哈密”,像終於見到了親人一般。在新疆,他有太多的苦與累,寂寞與孤獨,但一旦離開,又是那麼的魂牽夢繞。就是在河南過春節這段時間,他的心也無時無刻不為新疆跳動。他邀請新疆的企業家、鄉村幹部到河南考察,在鄭州籌建新疆農産品物流園、保鮮庫。再翻看頭一年的日誌:3月27日,哈密瑞風農場的石榴花開了。4月3日,中原開下桃花雨,哈密卻下桃花雪。在中原清明時節雨紛紛,在哈密清明時節雪飄飄。5月11日,蘋果樹發芽了。給我一片荒漠,還你一片綠洲。5月13日,紅棗基地第一次抹芽全面開工。6月1日,伊吾的夏天下了第一場雪。6月29日,山洪肆虐虎頭崖,剛種下的栽樹被衝得歪七扭八。驀的,想起了遠在鄭州的外孫女,該上小學了,穿著制服,那麼靚麗,那麼可愛,他拿出照片不停地摩挲著:“長大了,長大了,呵,還有一點小驕傲!”……他就這樣看著看著,想著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淚水挂滿了雙頰。
這個時候,他還在微信裏給自己熬了一鍋“心靈雞湯”:我愛上的不是酒,而是端起酒杯的瞬間。喝下的也不僅僅是酒,而是一點開心,一點回憶,一點傷感,和一些無法訴説的故事。累了,就醉一次吧,醉一次才知道自己本沒有那麼灑脫,堅強的外表包裹著的其實是一個脆弱的靈魂。醉一次,卸下心靈的重負,讓疲憊的靈魂找到回家的路。他還自我勉勵道,成功就是將別人堅持不下來的事情堅持做下去。當你很苦很累的時候,告訴自己容易走的都是下坡路。老胡,加油!自己給自己貼上了一個有力地舉起拳頭的貼畫。
在伊吾,5年耕耘,終於迎來碩果纍纍。紅棗早已進入盛果期。荒蕪了一億三千年之久的戈壁灘,每畝竟産出1000公斤紅棗,給鄉親們帶來一萬元左右的收入,是種哈密瓜的3倍之多。在第三年頭上,看到希望的鄉親們,誰也沒動員,就在下馬崖鄉的戈壁灘上又種上了1500畝棗樹。如今,只有780多口人的下馬崖鄉,光紅棗就每人平均增收2萬元。2014年11月15日當地媒體的一篇報道説,戈壁深處的下馬崖鄉生存環境惡劣,過去群眾生活極端貧困。如今的下馬崖,建起了紅棗示範基地、溫室油桃示範基地、沙漠駱駝養殖農牧民合作社等項目,群眾住上了嶄新的樓房,開上了小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2
這讓胡明鈺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欣慰!更讓他欣慰的是,在發展設施林果過程中,當地各族農牧民更新了觀念,學會了運用科學技術。
下馬崖鄉過去以種植哈密瓜和玉米為主,種植品種單一,農民增收緩慢。為改變這種面貌,胡明鈺決定推廣設施林果,但他沒想到會遇到那麼大阻力。下馬崖鄉中心村黨支部書記、村委會主任阿布都説:“這是我們以前沒有幹過的事情,當時心裏面很擔心。成功可以,不成功的話,後面怎麼解決?”
胡明鈺認為,關鍵是要農民掌握技術,嚴格按技術辦事。阿布都説,他們那塊地裏,從當年5月1日開始種棗樹起,“胡司令”就不知道每個月要去多少次,只記得種的時候、鋪地膜的時候、樹苗開始發芽的時候,每一個關鍵時候,“胡司令”都會出現在田間地頭,給大家講技術。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鄉親們,不要盲目上肥料,要測土配方施肥。他説,每一種植物跟我們人一樣,需要16種元素,它的果子才甜,才能達到有機。化肥不能超標,更不能打農藥。話説到這,仍然有農民問,明年能不能打農藥?胡明鈺苦口婆心地説,明年嫁接完後,就堅決不能打農藥了。農藥一殘留,將來的紅棗就沒人要了。
新疆嚴重缺水,降雨量少得可憐,如果僅僅靠天下雨,生長非常緩慢,産量也低。胡明鈺去伊吾後,大力推廣滴灌設施。他説,採用滴灌澆水,一畝大棚蔬菜,200立方米水就夠了。而設施果樹比種植大棚蔬菜還省,160立方米水就成。
下馬崖鄉離縣城有50多公里遠。時令剛剛進入八月,風就把一噶噠一噶噠的茅草裹挾起來,只露出一個小小的尖頂,似一個個縮小了的墳堆矗立在原野上。瑟瑟風起,草尖在不由自主地擺動,大地顯得有些悽慘。就是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一片又一片的棗樹出現在戈壁灘上,不能不説是一個奇跡!這些棗樹是頭年胡明鈺親自指導種下的,現在看上去雖然還只有五六十公分高,長勢也不太旺,但不少樹枝上已經挂上青色的果子。胡明鈺清楚記得,第二年挂果時節,他生怕出什麼差錯,就和年輕的艾來提·夏如鄉長約好,要親自來指導農民第一次搞滴灌。當他冒著狂風趕到的時候,高鼻梁、藍眼睛、尖下巴的夏如已經在風沙中期盼多時。兩個人對望了,卻顯得茫茫蒼蒼,一團模糊。“胡司令!”“鄉長老弟!”他們的聲音穿越風沙,碰撞在一起。還有十來米遠,夏如就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去,一把抓起“胡司令”的手,急切地問:“這個月份了,天氣變涼了,水是不是澆得有點多了?”老胡用手指戳了戳剛澆過的果園,説:“沒事,不要緊。但不要再澆了。如果澆水少,斷水了,棗樹不容易木質化,天冷後就可能凍死。”接著,老胡又問:“打過除草劑吧?”“打了。”老胡説:“現在天氣變涼了,棗樹長勢弱了,不要再打藥了。除草劑殺死了野草,對樹梢也有影響。”
那一天,“胡司令”和夏如鄉長還冒著凜冽的大漠寒風察看了七八戶農民的棗園。這都是頭一年剛種下的,馬虎不得。在維族大嫂吐爾遜·阿依的棗園裏,一株株近一米高的棗樹,挂滿一嘟嚕一嘟嚕的長圓形的大棗。正在冬灌的阿依見了“胡司令”和鄉長朝她地頭走來,老遠就打招呼,到了跟前,一手拉著“胡司令”一手拉著鄉長,熱情似火,要把他倆融化了似的。“剛嫁接時,這棗樹只有火柴棍那麼細,沒想到長得這麼快,這麼大,這麼高,這麼好。”她一連用了一大堆形容詞,卻被“胡司令”笑著糾正道:“比火柴棍粗,有0.6到0.8毫米粗呢!”
説笑聲中,“胡司令”他們沒忘此行來的目的,不時地彎腰看看這棵棗樹,看看那棵棗樹,直起身告訴阿依:“地裏水分已經差不多了,該控水了。”末了,又交待:到9月下旬,要噴一次防凍液,免得冬天受凍害,開春再噴一次。這是一個大問題啊,一定要記好!他拿眼神盯了阿依,直到她點頭表示牢記了才收回。他説:“防凍液我已經聯繫好了,到時候給你們送來。”就要離開了,他忽然又扭頭對阿依説過多的嫩梢一定要掐掉,以便讓下面儘快木質化。冬天太冷,沒有木質化的棗樹過不了冬……夏如與“胡司令”差不多認識快兩年了,他感慨“胡司令”本來是個乾脆爽快的人,但一到果園見了果農就交代完這交待那,千叮嚀萬囑咐,顯得特別啰嗦,有點婆婆媽媽。
胡明鈺不光教鄉親們種果樹的知識,還“好像什麼都會”。過去,那裏種棉花從來不打杈,任其生長。胡明鈺去後,教會了鄉親們抹牙打杈技術,現在棉花的産量和品質都上去了。下馬崖村種了600畝哈密瓜,過去靠天吃飯産量低,畝收入不到3千元。胡明鈺去後發展瓜套棗,現在畝收入達到1萬多元。戈壁灘上有一種叫“地老虎”的蟲子活動猖獗,破壞力很大,嚴重影響樹苗生長。他教農民逮“地老虎”的辦法,哪株苗子斷了,苗子下面一準就有“地老虎”,一逮一個準。維族兄弟笑著與他打趣:“你怎麼啥都懂啊?你是‘胡大’派來的?”他驕傲地一仰頭:“這叫藝多不壓身。”當地農民還有很多小擔心,比如樹下雜草滋生會不會影響樹苗生長,比如有的樹挂果多有的少是什麼原因,老胡都一一解疑釋惑。
在伊吾縣城北側,有個叫葦子峽的地方,清清的伊吾河水,滋潤著兩岸大片無污染、純天然的野山杏。這野山杏,被葦子峽人視為寶貝,待客必敬野山杏幹泡製的冰糖茶。哪個人得了便秘、脂肪肝、高血壓、熱性感冒咳嗽之類的疾病,喝一陣子野山杏幹泡的茶就能治愈。這似乎成了當地農牧民心中的“神果”!新疆農業大學曾經去作過檢測,發現那裏的野山杏除含有普通杏的營養成分外,硒含量為各類杏之冠。硒和杏中的維生素E結合,能更好地清除人體內自由基、預防疾病和抵抗衰老。它的有機酸、蘆丁含量分別高達6.68%和4.667%,對降血脂、降血壓、軟化血管等有明顯功效。
但是,讓胡明鈺沒有想到的是,如此寶貴的杏子,還沒有成熟,就落得滿地都是,隨便打開一顆看看,裏面都長滿蟲子;樹枝也混亂徒長,很少修剪,7500多畝的杏林,通風性極差,産量品質都受到嚴重影響。胡明鈺告訴老鄉們,打藥剪枝可以明顯提高産量品質,可竟然沒人行動。他給配好的低毒無殘留農藥,也無人問津。起初,他以為是大家懶得幹,動員的次數多了,難聽話、粗話甚至髒話都來了。就是從這些難聽話中,他才聽出了緣由。老鄉們説這蟲子是“胡大”給的,能治病,打藥把蟲打死了,杏還能治病嗎?老胡説治病的是杏不是蟲,是杏裏含的營養成分。但説破天也沒人聽。
實在沒有辦法,他居然想出一個讓自己都感到可笑的歪招來。有天一大早,他急急火火地跑到杏林裏,還召集來鄉村幹部和老鄉,神神秘秘地説他昨天晚上做一個夢,夢見 “胡大”了。“胡大”告訴他,杏子裏有蟲子,會毒死人,必需打藥。説完,大有一種替天行道的架勢,自己操起噴霧器就打起藥來,其實他這也是給大家現場做噴藥示範。連哄帶蒙,再加上鄉村幹部的勸説,老鄉們終於都開始噴起藥來。這時,他又告訴大家,打藥一要掌握量,不能超標,二要掌握節令,要把害蟲消滅在結果之前。他還手把手地教農民如何剪枝,如何形成牢固的樹體骨架。
幾年過去了,葦子峽的野山杏,不僅産量達到上萬噸,而且再也不遭病蟲害侵襲,成了名揚國內的知名特産。當地農民還依託野山杏成立了富源農産品專業合作社,把野山杏幹賣到全國各地。合作社負責人都庫斯早晚見到胡明鈺,都親熱得不得了。
有時候,翻看胡明鈺的微信,我會不由自主地感嘆——這老兄是要辦農業科普網站啊!什麼“果樹爛根,80%是這五大原因”“蘋果樹腐爛的17項防治措施”“果樹病蟲害防治的四個關鍵時期”;什麼“測土配方施肥有什麼好處”“土壤改良方案有哪些”“冬季果樹如何防凍”“果樹的根系每年生長三次,要注意哪些事情”;什麼“果蔬採摘後,注意施好‘月子肥’”“讓微生物菌恢復土壤健康”;還有很長很全面的“植保技術口訣”……他把伊吾縣所有服務對象中,凡是開通微信的,都拉到他的朋友圈中。他説,這也是他辦的一個課堂,他會根據季節、農時以及當地遇到的具體問題,來發佈這些農業科普資料。
3
人生如歌。如果説胡明鈺在新疆、在哈密、在伊吾的七年是一首歌,那麼他的知識、他的技術、他的誠心和汗水就是音符。
剛到新疆的胡明鈺,人生地不熟,白天忙活一天,晚上面對冷鍋冷灶,也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在工棚裏一呆,無邊的寂寞就像無垠的沙漠,在黑夜裏裹挾著他。這對天性豪爽、俠義、好朋友的胡明鈺來説,無疑是一個最大的打擊。那一時期,他在電話裏、短信裏、微信裏,用得最多的詞,就是寂寞。他不只一次地説:“來吧,兄弟!來新疆陪陪哥!”我們就罵他,還“司令”呢!矯情!但是,沒多久,這種狀況就發生了徹底改變。今天在微信裏曬個與艾買提豪飲的照片,明天在微信裏又曬個庫爾班的老婆給他做的手抓羊肉,他還狂曬果園的豐收景象,曬伊吾的胡楊林,曬天山的藍天白雲碧綠草場,曬推土機正在開墾的果園、正在施工的配肥站,曬他和鄉親們一起種樹、抹芽、收穫的喜悅,千里冰封的雪原,他還赤裸上身曬肌肉……
在人們的印象裏,胡楊的姿態多為金黃。但老胡在他微信中向我們曬出的胡楊,要麼滿樹披綠,也無法掩飾滄桑龜裂的樹榦,那是春的胡楊;要麼銀裝素裹,依舊透露出龜裂滄桑,那是冬的胡楊。每當他從新疆回到鄭州,都會在飯桌上炫耀,説伊吾不僅有46萬多畝胡楊林,是世界上僅存的三大胡楊林之一,還有海拔1900米的靜謐的幻彩湖;在海拔2100多米之上,還有一片狹窄的山谷,草肥豐美,著名的伊吾軍馬、東天山馬就生長在那裏;還有鬼斧神工的紅石峪、神奇的喊泉、彩蝶紛飛的蝴蝶谷……這個時候的他,像詩人一般招惹著我們:“世界那麼大,我想去伊吾。”
新疆、哈密、伊吾,顯然已經成了他心中的家、心底的愛。富起來的維族兄弟也打心眼裏視老胡為親人。
説起來,胡明鈺第一次與淖毛湖鄉的艾買提打交道,竟是從遭到艾買提老婆的一頓臭罵開始的。那是2012年,棗樹剛栽上的第二年春天,胡明鈺讓他家修剪果枝,他家咋説都不剪。胡明鈺就親自去修剪。艾買提的老婆就嘟嘟囔囔的,一臉不高興。但是,她説的什麼,胡明鈺不大聽得懂維語,就沒接腔,只管剪。剪著剪著,嘟嘟囔囔的聲音就越來越高,胡明鈺這才感覺到可能是罵他的,便一邊陪笑臉,一邊繼續剪。艾買提的老婆更加生氣了,一把將剪刀從他手中奪下來……
但是,艾買提和他的老婆沒有想到,“胡司令”冒著罵聲剪出的幾株棗樹,在兩個月後就挂果了,並且又大又好。沒修剪的與這些棗樹相比,簡直天上地下。艾買提和他的老婆這才覺得,得罪了好人,心裏愧疚死了。在胡明鈺又來他家察看時,兩口子就非留他“吃飯、喝酒”,艾買提連説帶比劃,尾音高高的,還做著仰臉一飲而下的動作,他老婆也笑嘻嘻地拽著胡明鈺的胳膊不讓走。但是,偏偏那天,胡明鈺還要到別處察看果樹,就沒有在他家吃飯,這讓艾買提兩口子覺得“胡司令”還在生他們的氣。幾天后,就弄了頭羊非要送給胡明鈺。胡明鈺堅決不要,艾買提就把羊牽到縣裏準備送到胡明鈺的住處。但是,他又不知道胡明鈺住在哪,就把羊拴在了農業局的車輪上,交待保安説“看見‘胡司令’,就説是我送他的。”
通過這件事,老胡覺得他應該學一些維語,才方便與老百姓打交道。他四處打聽弄來個小材料,就像那種初學英語的“菜鳥”一樣,一個維語單詞、一句維語,後面用漢語作個註釋。他把他存到手機裏,一有空閒,就翻出來看看。
他還招收了9名剛畢業的維族大學生,一來是為了把自己的果樹種植技術更好地傳承給維族兄弟,二來也便於他與當地老百姓溝通,讓他們當翻譯,使他與維族兄弟在一起的時候,可以儘量減少障礙地交流、溝通。
他手把手地教這些維族大學生如何定植、修剪,如何施肥,然後又給他們明確分工,這個側重葡萄技術,那個側重核桃技術,另一個側重油桃技術,為他們將來成為獨當一面的技術人才打基礎。他帶著這些學生,一天到晚地在地裏轉,在村子裏轉。他給農民們做出現場示範後,通過維族大學生講給農民聽。他説,要想讓農民改變種植模式,就得從改變種植觀念做起,讓他們重視科學。種植觀念不改變,一切都談不上。他讓維族大學生把講課材料翻譯成維語,印發到一家一戶。
下馬崖鄉的庫爾班,現在把胡明鈺當作老大哥,不叫“大哥”不説話。但是,胡明鈺説,當初反對種棗樹最起勁的就是他。整個下馬崖鄉,他家的棗樹種的最晚。看到別人家種棗樹發財了,他才開始種。不過,胡明鈺後來發現,庫爾班家的紅棗卻是全鄉産量最高的。庫爾班因此被樹為鄉里的典範,老胡在大會上表揚庫爾班:“他的經歷説明,幹什麼事不怕晚,就怕不認真。庫爾班一旦認識到科學技術的用處,學起來比誰都起勁,搞管理也比誰都精心。”
七年的汗與累,七年的艱辛與欣慰,在中國農科院及鄭州果樹所的支援下,胡明鈺和他的夥伴們——包括高啟明博士、王軍錄高級工程師、柴東梅教授以及楊書濤和周永強工程師——讓哈密農業實現了革命性變革,真正有機的哈密農産品源源不斷地走向全國各地市場。他們在哈密,發展設施林果大棚一萬座,有機大棗32萬畝,還建起了兩個農業産業化龍頭企業,20個農民專業合作社,註冊了集連鎖、O2O經營模式為一體的百實輝煌公司,把哈密農産品銷售統統納入進來,還在北京、鄭州、烏魯木齊等地開辦了線下實體店。
通過胡明鈺的牽線搭橋,河南、河北等地的六七家企業也到南疆三地州承包沙漠,搞農業開發、農産品深加工。哈密地委副書記、河南援疆前方指揮部總指揮劉金山説,哈密沙漠有的是,缺的是將沙漠變成綠洲的資金;對於內地眾多企業來説,資金有的是,缺的是優質投資項目。而胡明鈺這樣的專家,腳踏實地,把科研和實踐結合起來,就像把牛奶和咖啡結合起來一樣,味道好極了。有這樣的專家提供橋梁和紐帶,提供技術支撐和投資諮詢,企業家就敢飛躍天山,跨過塔裏木盆地,到擁有無垠沙漠的新疆投資,實現雙贏。2014年,在他張羅下,中國農科院研究生院培養基地也在新疆芳草湖農場落戶,由鄭州果樹所提供教學和師資力量,為當地培養人才。今年6月,河南援疆指揮部又讓他肩負起哈密國家農業科技園區傳授果樹管理技術重任,不到半年他已對14萬畝園區情況瞭如指掌,並走訪農戶800多戶、測土600多份。與此同時,他仍然沒有減少一點伊吾的工作,與縣領導一起,為伊吾林果産品申報歐盟有機産品認證四處奔波。
秋去冬來,新疆早已是皚皚白雪,這個季節應該是農閒的季節,我就在電話裏問他何日歸中原?他説,走不了啊,趁農閒成天忙著建有機肥生産企業呢!恐怕今年春節也回不去了。
剛把電話放下,我手機裏就發出了“滴滴”聲。打開一看,是老胡在朋友圈裏貼出的阿紫的詩:
讓我們穿越亙古的洪荒,
穿越鋼筋水泥鑄就的屏障,
一起去大漠,
去跪拜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的胡楊……
他孤獨的承接來自荒漠的風劍刀霜,
用無悔的守望,執著的生長生命的渴望。
他努力的深紮根係,努力的繁衍夢想。
他高昂著枯竭而扭曲的肢體仰天高歌,
與自然與生死較量。
用自己感天動地的悲壯,
昭示著生命的律動、
生命的堅強
和生命的歌唱……
讓我們用胡楊撐起的希望,
對抗風霜,
對抗雨雪,
對抗生的迷茫、死的恐慌。
做人,當
生如胡楊,千年不死;
死如胡楊,千年不倒;
倒入胡楊,千年不朽!
老胡説,不知道為什麼,在新疆這些年,他打心底裏喜歡阿紫的《生如胡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