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旺

　　我所在的北京這個機關大院裏，沒有幾個人知道小鄭是何許人也。但大家都知道，如果電腦有問題，撥個電話，用不了一會兒就會有個小夥子跑過來，充滿好奇地問：怎麼了，您的電腦？那表情絕對不像是個IT維護人員，更像一個期待什麼好玩事情發生的孩子。

　　説到這個情景，小鄭的眼裏滿是興奮，竟然十分陶醉地滔滔不絕起來：你沒有體會過，所以肯定沒法理解我這種感受，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可受不了你們在機關裏那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工作。每天還沒到辦公室，就完全知道一天會做些什麼；還沒到明天，就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這有什麼意思呢？他的這一説法，讓我在心裏大呼意外，完全顛覆了我的習慣性思維。

　　因為在這個環境裏，他不僅不是這個長、那個長，甚至連個編制內人員都不是，在世俗眼裏他的地位已經不能再“卑微”了。所以和他聊天我原本小心翼翼，在心裏提醒自己一定不要居高臨下，生怕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經。

　　而在這一刻，受刺激的反倒是我。他的眼神似乎穿越了時空隧道，發現了一片獨屬於他自己的新大陸：我可是和你們不同，我每天到府服務遇到的問題都可能是新的，都可能是我以前沒有遇到過的！而一旦問題解決，不管是多大的官兒，他們都會真心地説一聲：謝謝！如果我忙了一頭汗，他們還會給我遞紙巾，那感覺就是一個字：爽！

　　小鄭其實也不小了，光在這兒就已經幹了八年，已經是兩歲孩子的爹，今年三十有三了。他説：我老家在黑龍江省牡丹江市一個十分偏遠的農場，老爸只是農場的一個小幹部，可我就是怎麼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我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很是鬱悶。高考時我上了三本線，他説三本也是大學本科文憑，去哈爾濱吧，那有朋友。我心裏一盤算，那不還是在他手心裏嗎，我可是要走得遠遠的！

　　所以，那一年我選擇了不辭而別，準備先到北京學點本事，然後到南方的廣州、深圳什麼的闖蕩闖蕩。可一到北京，尤其是自從進了這個單位大門，我就拔不動腿、捨不得離開了。這裡大夥兒對我太好了，我喜歡這兒的氛圍！這麼説吧，很多事我和老爸老媽都不説，但每天都會和處裏的同事交流、彙報，就像一個大家庭。就説我們處長吧，那在我們老家可是相當於我們縣委書記或者縣長啊，可人家一點架子也沒有，帶著我們一起工作一起打乒乓球，我就是覺得舒服！

　　説起自己的未來，小鄭顯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你不知道，我有些同學可成熟了，精心設計自己的未來，今年該幹什麼，明年該幹什麼，考慮得特別週全。可我就是長不大，我從小就這樣，有了小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一樣。我不想那麼多，能為別人做點事，大家需要我，這個環境需要我，就夠了，其他的想那麼多幹嘛！其實他的小家在河北涿州，他每個週末都要往回跑。“孩子在長大，得給他點好的影響！”這時候，他極其認真。

　　你自己在外闖蕩這些年，你爸媽放心嗎？我問。嗨，哄他們高興唄！一到這裡工作，我就向他們炫耀：我可厲害了，這兒離不開我，我們處裏同事對我可好了！老爸説：你真的有本事可以獨立生活了嗎？我説：我行！老爸説：真行？真行我和你媽可要離婚了！我還以為老爸開玩笑呢。可過了沒多久，北京的親戚跟我説：你爸媽要離婚，你得關注一下。我知道他們是想讓我調停。我知道爸媽心裏有我，只要我一句話他倆的鬧劇就會結束。

　　有一天，我撥通他們的電話説：你們都想好了嗎？他倆説想好了。你猜我説了什麼？我説，想好了就快辦手續，開始各自的新生活吧！人家都説勸合不勸離，你看我這做兒子的！

　　那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呢？我問。都不錯！我媽在老家，回到90歲高齡的老父親身邊盡孝道，同時每天在和多種疾病做鬥爭。小鄭的眼裏閃過一絲心疼。老爸去山東威海參加了一個老年自行車隊，過上了他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實就是他農場集體生活的翻版。

　　多長時間通一次電話呢？我問。多長時間？很頻繁呀！小鄭回答。那有什麼可聊的呀？我説。小鄭一下子自豪起來，甚至有了一點兒教訓的口氣：你看，你不能説大話，只問你好嗎？這有啥意思！通話要具體，聊每天的生活安排，聊細節你就會發現問題。譬如，我媽喜歡小的定時電飯煲，沒問題呀，我從網上下單送到她手裏！哎，我心裏那個美！這時候，我心裏想，原來我小瞧了這個小夥子！